暮色彻底吞没了老旧的巷弄,蝉鸣声嘶力竭地撕扯着夏夜的燥热,却驱不散段卫强心里的寒意。
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漏进来的一点月光,摸索着走到桌边,从床底拖出那半瓶没喝完的散装白酒。粗糙的玻璃瓶壁沾着一层灰,他拧开盖子,辛辣的酒气直冲鼻腔,呛得他猛地咳嗽了几声,空荡荡的右袖管随着动作晃了晃,像一面破败的旗子。
今天没做饭,灶台上的铁锅冰凉,案板上落着一层薄灰。他就那样坐在小马扎上,对着一堵斑驳的土墙,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酒。
白酒烧得喉咙火辣辣的疼,一路烫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原本是揣着满心的念想的。今天发了工资,还多了五十块全勤奖,他摸着兜里的钱,甚至偷偷盘算了无数遍——等再攒几个月,就去王小九那里提一提,他想给她们娘俩一个家。他知道自己缺了一条胳膊,配不上王小九,但他能拼。他可以去工地扛水泥,可以去废品站捡破烂,只要能让王小九不用再熬夜加班,让小花不用再穿打补丁的裤子,让她们娘俩能挺直腰杆过日子,他吃多少苦都愿意。
可下午巷口那一幕,像一把锋利的锄头,狠狠刨开了他的幻想,把那些小心翼翼藏着的期待,砸得粉碎。
“没胳膊的残疾人”“养不起人的废人”“丢人现眼的后爸”。
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每一根都带着小花垂着头、肩膀颤抖的模样。
他算什么?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累赘。他以为的“帮衬”,原来不过是给小花的脊梁上,又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凭什么奢望给她们一个家?他这样的人,连靠近她们,都是在给她们添麻烦。
段卫强越想越难受,酒瓶子被他攥得咯吱作响,他仰起头,又是一大口白酒下肚。辛辣的液体呛得他眼眶发红,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看见小花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见她接过零食时羞涩的笑容,看见她被石子砸中时,明明疼得发抖,却硬是咬着牙不肯回头。
都是他的错。
酒液一瓶瓶见了底,原本半斤的量,不知不觉间竟喝了一斤多。酒精烧得他脑袋昏沉,胃里翻江倒海,他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却脚下一软,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冰凉的地面贴着后背,暑气里的燥热瞬间被驱散,可那股寒意,却顺着骨头缝钻了进去,冻得他浑身发颤。他想爬起来,胳膊却使不上劲,只能瘫在地上,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被泡在水里的棉絮,渐渐模糊。昏昏沉沉间,他仿佛又听见了小胖和小龙的嘲笑声,听见了小花哽咽的安慰声,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把他牢牢困住。
与此同时,服装厂的职工宿舍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王小九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宿舍门时,就看见王春花正趴在窄窄的床沿上写作业。小姑娘脊背挺得笔直,铅笔头在作业本上沙沙地划过,旁边的小凳子上,放着两袋奶香味面包和一个油亮亮的卤鸡腿,包装都没舍得拆开。
宿舍是八人间,挤挤挨挨地摆着四张上下铺,王小九带着女儿住进来,本是不合规矩的。好在小花懂事,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把宿舍的地扫得干干净净,桌子擦得一尘不染,哪个阿姨上班赶时间忘了叠被子,她也会踮着脚尖帮忙收拾妥当。那些同在服装厂做工的女人们,看在眼里,也都心善,没谁去厂长那里嚼舌根,这才让她们娘俩有了个勉强落脚的地方。
“小花,写作业呢?”王小九放轻脚步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头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王春花抬起头,小脸上漾起甜甜的笑,指着旁边的零食:“妈妈,你看!面包和鸡腿是段叔叔买的!我放学走到厂门口,就看见他在等我了。”
王小九的目光落在那些零食上,眉头轻轻蹙了蹙,随即又舒展开,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傻丫头,段叔叔总给你买东西,多不合适。以后想吃了,跟妈妈说,妈妈给你买。”
“我没要!”王春花急忙摆手,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真的是段叔叔主动给我的,我都说我长大了,不用买零食了,段叔叔说,在他眼里我永远是小孩子。”
王小九看着女儿一脸认真的模样,心里暖烘烘的。
听到闺女这话,王小九的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她从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在女儿眼前晃了晃:“小花,妈妈今天也发工资了,比上个月还多了二十块呢!”
王春花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亮晶晶的星星。
“咱们去买点菜,再打二斤散白酒,去段叔叔家吃饭,好不好?”王小九笑着说,“也好好谢谢人家,总这么帮衬咱们。”
“好耶!”王春花欢呼一声,立刻合上作业本,麻利地把零食塞进书包里,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夏日的阳光。
母女俩锁好宿舍门,脚步轻快地往菜市场走去。王小九买了一斤五花肉,又挑了两把绿油油的青菜,路过小卖部时,特意打了二斤段卫强常喝的那种散白酒,沉甸甸的酒壶拎在手里,透着一股子朴实的暖意。
晚风带着夏夜的燥热,吹得路边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母女俩说说笑笑地走到段卫强家门口,门没锁,虚掩着。
王小九推开门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王春花也吓得捂住了嘴,小小的身子往后缩了缩。
昏暗中,段卫强正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嘴角还沾着酒渍,一瓶喝空了的白酒滚落在旁边。他双目紧闭,眉头紧紧拧着,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即便在昏睡中,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虽然是夏天,可水泥地的寒气刺骨,他就那样躺着,单薄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孤苦伶仃。
“段大哥!”王小九心里一紧,急忙把手里的菜和酒壶递给王春花,快步冲了过去。
她蹲下身,伸手想把段卫强扶起来,可她本就骨瘦如柴,常年的劳累让她没什么力气,面对一米七八的汉子,她使出了浑身的劲,也只能让段卫强的身子稍微动了动。
“妈妈……”王春花拎着东西,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小声喊了一句。
王小九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又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段卫强,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沉甸甸的。
她隐隐约约觉得,段卫强今天,一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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