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面镜子，在不周山下没有细看，回到盘古殿才看到。
有女娲娘娘指点的几句话，桑天子知道该往哪看，很快入了佳境。越往那深处看，他越是心惊，因为他看到，十二祖巫的道并非一个个罗列出来的，而是纠缠在一起的。但是每面镜子，总有一个祖巫的道独立存在。
也就是说，他可以看到十二祖巫的道，也可以看到那些道纠缠在一起的模样。
这简直是世间最博大的学堂。
正在领悟，女娲娘娘取出半数泉水，盘古殿里的道境缠绕那泉水，注入十三面镜子，使之连接在一起，化成一朵莲花。
泉水为莲蓬，为根须，为花径。
幽幽地，发出奇异的玄光。
女娲娘娘有感于道境中生出一股阻力，似乎在排斥她的举动。她仔细一琢磨，那不是排斥她，而是排斥开天业力，便及时收手。
她说：“桑天子，你曾自斩过。一般来说，像这样生出自斩之心的，道心都会乱，证道之时必然遭殃。你如何解？”
桑天子不假思索，回道：“自斩未必心乱。明知是死，也要去闯一闯前路，前途未卜，也一往无前地斩自己一刀，这也是一种不屈。”
女娲娘娘赞道：“悟道多年，果然有所进益，性情也变化不少。”
桑天子回道：“总的有点长进。”
女娲娘娘进一步说：“有了长进，便可以与你讲述盘古大道。你在此悟道多年，可能体会出盘古所修的大道，究竟是何根由？”
桑天子同样不假思索，“世人皆知，盘古所修乃力之大道。”
女娲娘娘说：“力之大道是结果，不是根由。正如圣人是结果，修行的根由却在仙道上，但是盘古的道，并非修仙所得。”
这倒也是，那时候还没修仙呢。
桑天子沉吟道：“莫非是体修？如同十二祖巫？”
女娲娘娘摇头，骂说：“人家都说你聪明，看来也挺蠢的，这么明显都不知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盘古怎么出生的？”
桑天子说：“生于混沌青莲。那是混沌中至高无上的宝物。”
女娲娘娘反问：“还不明白？”
桑天子迷糊了，这有什么明白的？这天地生养的东西，不光难得，而且难以复制，与他所走的路，更是八竿子打不着，有什么好说的。
女娲娘娘说：“真够愚钝。你以为那混沌青莲是无根之木，无缘无故就诞生了？你以为盘古被混沌青莲孕育之前，从未存在于世间？你以为那三千神魔，都痴傻愚钝，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等着灭盘古？混沌纪元的道，你真当是那么简单？”
桑天子听到这些未流传于世间的隐秘，大为震惊，心中想，莫非一切不是传说的那样？可若不是，那又该是什么样？他陷入沉思，想找个解释，有诸多猜测，但都不敢确定。终于想到女娲娘娘说这些话的前提，是因为他在此悟道多年。
嗯？难道这跟他这次悟道有关？
他立刻沉心于镜子中。
刚好，镜子中藏着两个混沌纪元的神魔。
他沉心于神魔最深处的思索，从前景象，一闪而逝，他有所明悟。
他说：“莫非，是器修？”
女娲娘娘说：“还算没笨到家。混沌纪元，神魔皆修道纹，将身体结成法宝。这也是那个纪元遗留那么多先天法宝的原因。混沌青莲乃盘古铸造而成，他将那件至宝演化到极致，也是混沌所能承载的极限。可是你该想得到，一个神魔用混沌青莲做身体，他会遇到什么困难。最大的困难就是，混沌青莲将成为他的枷锁，阻止他更上一层。盘古是个不屈而强大的神魔，他不甘心止步于此，故而挣脱枷锁，从混沌青莲中跳了出来。由此开创了以力证道的法门，为同代英雄乃至洪荒，开辟了道路。”
桑天子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惊愕道：“那诸多先天法宝，皆无神魔掌控，难道他们都挣脱了出去？还是被盘古斩杀？世传盘古是力竭而死，不知是真是假？”
女娲娘娘说：“挣脱了枷锁，一定更强大吗？很多人心中有疑问，对盘古出手。盘古新生之时，非常虚弱，吃了不少亏，逃亡了一段时间，其族人因此惨死无数。待他修成归来，自然要扫清强敌，将神魔一一斩之。”
桑天子问说：“那后来呢？”
女娲娘娘不想再说，止住话题，说：“别跑题。你只要知道，盘古修炼的法门，和你现在面对的情况相似就可以了。你现在的身体被十二祖巫的道纠缠，你必须将其一一梳理清楚，才能挣脱。这便是把人当成法宝来炼。”
她讲述着往事，诱惑着他。
因为这对她有很大好处。
她想一观十二祖巫的道，可是又不能自斩，不然别人也会看到她的道。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桑天子看到这一切。最好在他证道之前就梳理清楚，才方便她使手段。
所以，她不介意多给他讲讲。
这对桑天子也有好处。他想，这对后土娘娘的谋划也有好处。
既然都有好处，那他毫无疑问，用心谋取自己的好处。
不止问十二祖巫之事，也问那片奇境里的道，问往昔，也问前程。
此外便是关注金灵圣母动向。
金灵圣母修道多年，当年在昆仑山上就入了门，在三清门下都听过道，与三教师兄弟论过法，之后又得通天教主精心教导。可谓道德全备，道法超然。
如今又用封神榜斩尸，圣人之下，仍然是最强大的神仙之一。
她的路，值得一观。
且为了她，桑天子愿意在此多耽搁几年。
转瞬间又是千余年。
金灵圣母走到了山顶，见到了后土娘娘，也见到了桑天子。
因为女娲娘娘，桑天子没有说话——但本也不必说话——金灵圣母已经看清此地究竟，不敢对后土娘娘无礼，却敢对桑天子动手动脚。只见她驾驭一路所悟之道境，渗入桑天子身体里，去看桑天子一路所见、所悟、所得，包括最后一幕。自然什么都知道，就连那里的时间，她也能算清楚。
所以，金灵圣母不着急出来，她留在那悟道。
这一悟，不周山震动，大道之影变化莫测，分分合合，受她驱使。连桑天子的躯体也跟着变换——这对桑天子有大好处。这一切大道变化，就在他的心中演化，演化出来的结果，他将同享，所领悟的，远超从前。
女娲娘娘还时有帮助，为他们点拨方向，并拆分祖巫先天而生的道则。
这又是难以想象的大收获。
外界又是八百年——
那一日，金灵圣母忽然化形一只凤凰，混混沌沌，灰蒙蒙的，眉心点着一点金光，在不周山顶盘桓片刻，演化出远古的道韵。
女娲娘娘为之欢喜，笑道：“我就知道，金灵才是截教最妙之弟子。”
她用一个“妙”字来形容金灵圣母，乃是因为，其余人——包括桑天子，都不能让她动容，唯独金灵圣母，所思所想，所谋划的，能让她时常惊喜。
金灵圣母的本体是混沌凤凰，结合金之精华所生，修道多年，又经历了极为凶险的涅盘，已经没剩什么痕迹。在这里，却又倒影出本来模样，倒影出混沌凤凰的道，倒影出金之精华的威严。她以震撼万古的姿态在山顶飞，生机勃勃。
桑天子不禁问道：“娘娘，我师姐修的究竟是什么道？”
女娲娘娘摇摇头，说：“她仍受封神榜限制，没得选。天才无用武之地。”
然而很快，让她惊讶的事又出现了——金灵圣母真身燃烧，将整个镜子照亮，忽然尖叫一声，“斩。”
斩去的不是生机，是恶尸。
金灵圣母有所悟，竟借着一念，在镜子里斩尸。
女娲娘娘慈眉善目，笑看桑天子，说：“你要倒霉了。”
桑天子不甚理解，“这不是好事？”
女娲娘娘说：“她在此斩尸，寄托在你的这面镜子里，不光抢了你这宝物，今后你若证道，她也会得到大好处。更有甚者，将来十二祖巫复生，她也将占据本来你该占据的位置，拿了你应得的好处。你将证道，气运博大，她这么做，既是从你手上谋取好处，也是谋取气运，这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一点。
本来金灵圣母悟道之后，若是自斩，桑天子可以从另一个视角，看到金灵圣母悟道的结果，现在看不到了——女娲娘娘也看不到了。
这对女娲娘娘也是损失。
桑天子本来担忧，听女娲娘娘如此解释，无所谓地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呢，这算什么。娘娘，这也没别人，我跟你实话实说。”
女娲娘娘笑道：“你说啊。”
桑天子说：“其实证魔道这件事，我跟别人说断绝别人道途，舍我其谁，但我实际上并不觉得我能行。在不周山上的这些年，我看明白了，论真本事，我不行。就算借着法宝和这祖巫身，能跟强者过两招，但在境界上差得太远。也就是说，依靠我自己，这事儿做不成。所以只能靠师祖。师祖要愿意帮忙，那此事会很稳当，我必证道。若师祖并没有坚定的选择我，哪怕有一点犹豫，我肯定不行。所以，我想明白了，这件事只能摆烂。这身气运，此事之后恐怕要被谋夺了去，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我师姐。”
女娲娘娘颇有趣味地听到这番言论，问道：“若是如此，你不怕死？”
桑天子说：“也未必会死。”
女娲娘娘说：“你气运全失，又占着魔道位子，岂能不死？你别指望我，我可不会拿自己的气运，补贴你这么个蠢东西。”
桑天子笑说：“娘娘，我是说，我既然知道此事或许不可为，可以谋划。”
女娲娘娘问：“你想怎么谋划？”
桑天子坚定而迅速地说：“让位！等我出去，我的路分三步走。第一，以己身战败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当然，我可能打不过；第二，当我遭到围攻，无路可走，我就用娘娘给的东西，去娘娘的洞府躲避，同时悟道；第三，当情势危急，我会奋力一搏。但是一旦有圣人插手，我就把证魔道的机会让出去。”
女娲娘娘问：“让给谁？金灵？”
金灵圣母已经斩尸，这里没有天劫，她化形而出，说：“回娘娘，弟子毕竟受封神榜限制，接不住魔道。此一谋划，想必会用在无当的身上。”
此番分析有理，也可以实现。
更重要的是，无当圣母若证魔道，截教的气运不会便宜外人。
并且，桑天子让出了证道机缘，对无当圣母有再造的大恩。无当圣母无论出于师门考虑，还是这恩情，都不会杀他。
女娲娘娘说：“是这样吗？”
桑天子说：“这只是备用方案。我在不周山上无聊的时候，常常回想以前的事，我有时想到无当师姐。我师父让她护持我证道，未尝没有让我护着她的意思。”
女娲娘娘轻轻摇头，笑说：“你这小混蛋，在背后这么说你师父。你师父的心思多单纯呐，做事情可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
桑天子说了这么一大圈，并不是平白无故地自爆，说完之后，他趁着女娲娘娘心情不错，问道：“娘娘，你看师祖是不是站我这边的？我总觉得两可之间。”
女娲娘娘顺口回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一让，符合道祖对魔道的希望。若无当圣母证道不顺利，道祖一定支持你。到时候我也会支持你。”
桑天子一拍手，说：“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是想要那几位圣人，在我和我无当师姐之间选一个，选谁，我都可以。”
听到他如此谋划，把圣人都算计在内，着实大胆。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金灵圣母已是瞠目结舌——尤其算计圣人，还当着一位圣人的面说出来，实在胆大。但她又觉得这很过瘾，能跟圣人过招，实在勇敢。
关键是听他所言，这事有胜算。
女娲娘娘慈眉善目地打量他，说道：“这就是你悟道多年的所得？算计圣人？可惜呦，镜子只能映出你所作所为，看不到你的心思。”
这一刻，她真想像上次那样，再对他动一次手，看看他这些年所思所想。
桑天子得意地笑，谦逊道：“弟子不敢算计圣人，只不过是谋生而已。”
女娲娘娘看了他几眼，说：“你若这么做，他们肯定能看穿你的局。当他们被迫面临这个选择，你猜他们会选谁？你若真想这么做，先挑好坟。”
桑天子怅然若失——
这是他谋划中唯一的缺憾。
当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旦失败，他一定会面对气运全失的局面。
到那时，被他算计的圣人一定不会放过他。到那时，无当圣母肯定护不住他，女娲娘娘想必不会出手，后土娘娘出不了轮回，也只能看着。
他将面临一个不可解的局面。
到那时，他只有三条路可走：
其一，躲在女娲洞府里，永不出世。女娲的面子，诸圣还是要给的。
其二，躲在通天教主的道场，永不踏入洪荒。
其三，跳入轮回，转世重修。
这三条路，他都不想走——
不过最近，他约么看到一条新的路，他没有把握。
他问说：“娘娘帮我参谋一下。我若借东皇钟，能否重走盘古的道路？”
女娲娘娘一听这主意，便明白他的想法。他必然是要融入东皇钟，把自己变成器灵一样的东西，借东皇钟守护己身。将来若能像盘古一样挣脱，加上他一直以来所修，必然能够证道。若能那样，这条路便接上了。
这个主意太有趣了。
她不禁欢喜道：“哈哈，你这么天才，一定能行。我现在真有些期待，期待看到诸圣看到东皇钟在你手上，那些瞠目结舌的表情。”
别人不知道，女娲娘娘一清二楚。她知道桑天子就是器灵，从东皇钟里挣脱出来的那个器灵。既然他已经成功了一次，再回去，不过是回了一趟家，想出来，随时可以跳出来。这对他简直没有任何难度，也没风险。
而以他的实力，一旦与东皇钟合二为一，找回本源，必然威力无双。
不说别的，重开天地足够了。
面对这样的家伙，圣人也不能逼迫。
当然也没办法隔着东皇钟，打死他这么个“混蛋”。
那就只能看他耀武扬威……
想想这个时候诸圣的表情，尤其元始天尊和西方两位圣人，一定难受得很。
所以，女娲娘娘很高兴。
桑天子没有把握，要的就是女娲娘娘的指点。不需要说得太清楚，她的一颦一笑，都可以为他指出方向——从女娲娘娘的态度看，这件事他可以做成。
这就够了。他说：“那这一局棋，可以落子。”
金灵圣母已经悟道出来，他不必再在这里等候，该出去了。
一切准备都已经做好，他将按所定道路，与圣人对弈。
踏出盘古殿，便是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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