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海底
白子画在浇花锄草整理园林……园林内的灵植种类不多不少，大都是夜幽昙、黛烟萝、云水兰等不太需要光照的珍奇花卉。也有经过改良育种的凡品名株。少见无花常青的绿萝……
——因为渺落喜欢花儿。
花瓣娇嫩嫩、枝叶水灵灵，味道香喷喷……床头案上摆上几支，一天的心情都会灿烂起来。
“哼哼、唧……哼唧唧……”
满园姹紫嫣红中，还有一团状似红狐的滚圆小兽在扑弄蜂蝶——蜂是善产灵蜜的异种紫晶蜂，白子画不晓得从哪处秘府洞天捉来的。蝶是渺落养的蚕宝宝蜕变而成……一条瞳眸似血的三首蟒蛇盘成烟塔假寐。
这个时候，按照渺落的习惯：
如果她已经起身，不需要白子画连哄带拖拉下床榻，又在梳妆镜前画眉深浅缱绻缠绵……
如果她不犯馋虫，不需要与白子画厮磨许久，磨得他挽袖洗手，灶台前面大展厨艺……
如果她玩兴不起，没有追着嘟嘟（哼唧兽，名字来源：肥嘟嘟）、九月（三首蛇，名字来源：九月相遇，但愿人长久）招蜂引蝶，亦没有折花插花并试图给白子画簪花……
则她十有八九就是在耳房里面消遣时间。
最普通普遍的消遣是看书。
只是渺落并不喜欢白子画惯爱看的那些道法经典古时遗文，所以总爱缠着他寻些凡间话本来瞧。
——什么？为什么是缠着他寻？因为渺落不会观微术。
——即便她有能力在几个呼吸间把神识覆盖整个六界，探查天下……但观微作为修真一境，普天之下所有修士都会的本能技能，和御剑飞行这种假赖外物的手段还不一样，其中最重要的要诀其实是天人合一。
而渺落属于域外天魔。她不可能与此方世界天人交感。
所以她可以清晰直观的探查时空，看穿六界所有人的命运。却不会演算天机，寻不到一本普普通通的凡间书籍。
所幸这事影响不大……
至少外在表现远不如不会御剑明显。渺落有心掩饰，还是不容易教人发现。白子画便从未对此表示过什么意见，全当是她爱撒娇了。他往往也愿意纵容。
——唔……或许那也不全是纵容，也是觉得那样更好，便于管控。
——毕竟凡间话本能有什么内容？
最多最俗就是世家公子与青楼花魁，风流千金与落魄才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文笔上面水平参差，倒都习惯插些黄色段落……看在清冷脱俗、不染尘埃的长留上仙眼里，哪怕是制作最精良、黄色段落描写的最隐晦而富有风趣情致的书籍，也都显得过于低俗，不堪入目。
所以喽，白子画往往会在比较之下，选择抄些更文艺风雅的诗词曲赋，来让渺落品鉴。
………………
而渺落现下所做的消遣，就不那么常见。
——也不是做面霜、调唇脂、染指甲、制香造纸笺烹茶酿酒熬蜜糖……
而是裁衣。
咳咳咳……收了人家那么多衣裳首饰，总要投桃报李有点表示的嘛！
渺落自觉还是一个比较公平的人。
正好她最近还很闲，也想不出有什么其他更好的事可以做……所以就顺手给白子画做件新衣服喽！
啥？闲的无事做为何不拉长留上仙一起去看茅山掌门传位大典……
笑话，霓大小姐那等年轻识浅的小姑娘是没经过事。才觉得茅山一方仙门权力交替既庄严又盛大，是件挺不同寻常的事。
不过渺落自然不会与她一个看法。
嗯，因为清虚当掌门的岁数比白子画还大了些年，渺落是没有幸见过茅山上届权力交替——那时候她还在东华手下艰难破禁呢！
但渺落看见过天山掌门尹洪澜和玉浊峰之主温丰予的继位仪式——被白子画当随身配件带过去看的。
那经历称不上坏，可大典之上众人面上冠冕堂皇，光明磊落，心里一个个的龟胎暗藏，勾心斗角，欲壑难填。也委实是教她腻味。
………………
裁制衣裳是件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的活计。
凡间最普通的麻布衣裳，不讲究贴身挺括，也不讲究纹绣花样的。一人一天都能赶制好几件。
但长留上仙身上最简单朴素的一件外袍，襟边袖口处的暗纹，放在凡间宫廷熟于女工的绣娘手中，没有月余光阴也休想做成。
这倒不是白子画个人有多爱好繁复华丽的穿戴，实在是世情如此，身份使然，若不这样，出门在外就是失礼……
有鉴于此，虽然在渺落目前的人生规划里，未来百年内都没什么出行安排了，但她还是打算给白子画做件好点的衣裳。
——不能让白子画给她丢人啊！妖尊大人觉得自己的面子可比长留的颜面重要。
当然，仙界中人因为法力神识等超凡之力的存在，通常做工的速度都不是凡人能比……
渺落真用神识控针，同一时间操作数百根针线甚至更多一起绣制花样也非难事……只是，那些都是指的普通花样罢了。
而仙界炼器学徒出师的基本功就是在米粒大小的明珠上雕刻全套北斗七星阵。
渺落不喜欢阵法。
那玩意对逻辑思维能力要求太高。正如弈棋之道，是渺落想想都会感觉头痛的存在……只是不喜欢不代表她不会。
因为从某方面看，阵法禁制就是最简化版的天地规则。所以渺落在阵道上的造诣，按普通仙人的眼光衡量，其实还挺优秀的。是个拿出去会让人称赞白子画教导有方，感叹青出于蓝的水平……
——周天星斗大阵。
这是渺落最终为自己的作品选择的配套阵纹。原因是这套阵纹绣好以后相对低调清雅，没那么花里胡哨。
防御力也很可观。
不至于出现那种白子画一剑劈出，法力余波把自己衣裳全毁了，然后春光大泄的惨状。
——她的人，可不容许别人窥伺。
多看一眼都是她吃亏！
………………
………………
幽深的海底，万籁俱寂……岁月无声，安然静好……
听说长留有个天资不错的弟子为了当代人皇，甘愿舍弃仙途，自请出门了。（上古天地法则：得人族气运者不可长生）很明显，比起长生，她更愿与人皇白头偕老。
又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君心难测，自古皆然……人皇与异朽君共同倾心爱恋上了同一女子，并还为此破了自己三世姻缘……两个出身不凡，才貌出众的大小伙子为了夺妻，不顾体统，在一起闹了不少笑话。
前者是渺落教霓大小姐师兄妹学剑时，总依稀想起当年琉夏与竹染琴剑合鸣的情状。被同样触景生情的儒尊笙箫默热心八卦而来。
后者是不知情的白子画正常以观微术带渺落游览京都盛景时所见……虽然长留上仙在发现自己法术已然窥人私隐之后，就想转换镜头。但渺落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人皇和异朽君既都敢在京城大街、众目睽睽下之耍宝作痴了，你我又有何好避讳？”
藤萝花架下，异蟒绕足的绝色佳人明眸浅笑，音若银铃，“但看他们身边明里暗里那许多宫娥侍卫、丫鬟死侍，也晓得这二位是不怕人看，只恐无人见证其心的了。”
“只是人皇到底还是年轻生嫩了啊……”小鸟依人一般偎在白子画胸前，渺落一边穿针引线，一般还不忘评戏，“如此率直，直到天真近傻，哪里比得上异朽君老谋深算、风度卓越？”
“就是……异朽阁历代皆负轮回诅咒……唔，我记得异朽君死劫是不是就在这几个月了？”
白子画道：“算算日子，约莫还有百日左右。”
“那该是差不多了。”渺落说，“百日之内，以异朽君的手段，拿下此女料想不难。”
“只是刚刚情定就要死别……以异朽君的性情估计还不肯在自己幼齿状态与心上人重逢，那就是最少十数年分离……”
“嗯，人皇其实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嘛！”她最后下了评语。
“……那干我们何事？”白子画无法理解渺落对痴男怨女情感纠葛先天的热爱。
——六界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风起云涌数百年。
但那些与世所隔绝的他们都没什么关系。
渺落已经打算好好：竹染的春风拂柳剑，便是她教霓漫天的最后一课。之后她便会和她解契。
只是……瞅瞅自己腕上刚被蓬莱千金所孝敬的珊瑚手串，信奉公平交易，从不无功受禄的妖尊大人又想：解契之后，或许她可以尝试建议白子画把七绝谱给霓漫天看看。
反正，他也一直想给长留七绝谱找个传人。
当然，那目前只是一个想法。
因为竹染的秘技并不好学。
贪多嚼不烂，学习要专心的道理渺落还是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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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救云翳。”
——七分懒散三分娇的看了那由七杀潜伏长留的暗子辗转送达来的消息一眼。
确认过眼神，不是杀阡陌写的。应当是春秋不败亲笔……从位阶上论，她可以无视。因为七杀大护法与她并不构成上下从属关系。
但妖尊大人深知圣君杀阡陌的德性。亦相信春秋不败所做所为都是在为杀阡陌好。所以春秋大护法对妖魔界众的统帅之权渺落还是认可。
罢了，看在数百年来春秋不败也没向她开口请求过什么事，也没怎么烦她的份上……这次就帮帮他也无妨。
——无论今日如何，渺落终究记得：昔年她在这世上最难过时，是谁收留了她，给了她容身之地与活下去的理由。
而刚动身往茅山去时，渺落的心情也还比较轻松……在她想来，春秋不败请她去救人的话，云翳十有八九就是被困在茅山了。
基于茅山经过一次血屠，现在的实力和七杀殿没有丝毫可比性。随便哪个护法都能再屠它一次。所以能困住云翳，又没教春秋不败直接派大军去营救，反而求到她这里……应该是有些外部力量介入的。
所以当渺落在茅山上看见人皇和蓬莱、天山等仙门各派掌门时并不惊讶。倒是还没有入轮回的异朽君让她小小有些讶异。
——还没死呢？
白子画说异朽阁主千年以来积德不少，故而每世都是无疾而终，安乐而死。这乍然看去还真是健健康康，一点不像死期将近的样子啊！
“说罢，云翳在哪？”渺落笑问东方彧卿，语气轻松而活泼。“你知道自己不说我也能查到的，而你们却绝拦不住我……便不要徒劳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怎敢欺瞒白夫人？”东方彧卿面露哀戚的介绍了云隐云翳兄弟俩一出生便被下了禁术金印咒的前情提要。
金印咒，一种唯能在人满月之前下在双生子身上的魔咒。功效是让一人成为另一人的肉盾，代其承受所有伤害，至死方休。
云翳只因出生之时比云隐晚出来片刻，便被选定成了哥哥的肉盾。从小到大也不晓得给云隐背了多少伤痛……
外在表现最惨的是六岁时云隐任性，引起房屋失火，最后却教云翳经历了烈火焚身之痛，容貌全毁。其余大大小小刀伤剑伤内伤外伤数不胜数——所以，这也就难怪云翳会投身妖魔道了。
云隐从前一直以为不会受伤是他自己天赋异禀，直到最近才知真相。深感自己亏欠弟弟太多，便决心要还云翳自由。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向人皇轩辕朗借了悯生剑，以这件绝杀神器自尽了。因为神器的特性，死的很利索，没有牵连云翳给他替死。
“而云翳在云隐死后也以悯生剑自刎了，尸体而今便和云隐同葬在后山林中……”
“啥？？？？？？”
耐着性子听东方彧卿废话半天的渺落唇角微动：见到云翳的第一眼她就看出了云翳和云隐之间的联系。但一直以为这是他自愿的，所以从未想过要给他解咒……
但，这种从前一直心心念念要解咒，真解了咒，得了自由又失去目标，万念俱灰的节奏。
也只是看不明自己心意罢？
她仿佛有些明白为何春秋不败会要她来救人了。
………………
长留海底
正劈木头准备在院子里多打一架秋千的白子画若有所觉，迈步去往房中。便见原本应该靠在软榻上做女工的渺落已无踪迹。
旁边是她落下的、春秋不败传来的书笺。
长留上仙目光幽深，默然收敛了周身灵力，尽力不让自己对远方可能正有战斗的人儿造成阻碍。
………………
三炷香后，茅山山后
“七杀禁律第一条就是禁止殉情！你不知道么？妖魔界可以有死的千奇百怪的门徒，但七杀殿绝不允许出现殉情者……”
“没看出来你这长的俊朗英气逼人的居然和梵冥仙有同样爱好……”
嗯，梵冥仙，古老上仙，爱慕亲兄。
曾因囚禁兄长，强制欢好，而致其兄自尽。事发之后，被逐蛮荒……渺落就是在蛮荒认识他的。
看着刚被自己救活过来的云翳，渺落真是恨铁不成钢，“本尊防了琉夏、避了澜风……没想到最后却被你这只小麻雀给啄了眼睛……云翳啊云翳，你这是公然目无君上与本尊啊！”
“殉殉殉、殉情？”才刚死而复生的云翳不太明白渺落的意思。他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只是一时半会想不出渺落所言要不是“殉情”还能是什么。
“对啊！”渺落用一种我看穿你了的目光凝视云翳，“一个为了不让对方再受自己拖累受伤而甘愿一死，另一个在对方死后决然自刎相随……”
“我自刎是不愿落到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手里，受人折辱！”云翳这下确定自己没听错了。瞬间脸红脖子粗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同样幸得渺落相救，免于一死的云隐在旁亦是脸色爆红，拼命辩解。
渺落就道：“好嘛，不是就不是……”
但这要真不是，春秋不败喊她过来是做甚意思啊？话说她那救人的小手是不是略快了一点？即便此方世界对生死法则不算看重。但妄自破坏天地自然万物轮回的规律总是不好。
“承蒙圣君不弃，能得帝尊亲援，若早知如此，我也不用以死解脱了。”云翳道，“帝尊，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回七杀吧！”
他现在不想面对云隐。
渺落：“只有你，没有我们。”
她费劲寻摸了一番不归砚的位置——作为神器，流光琴就是架琴，拨弄琴弦就能发出音律。谪仙伞也是把伞，哪怕被封印了神威也能拿来遮阳用。但不归砚却是绝做不了砚台的。所以渺落轻易也想不起它。
“喏，这个给你，你自回七杀吧！”终于摸到了不归砚所在的渺落隔空取了这物件，转手递给云翳。“天色不早了，我回家了。告诉杀美人，下次有机会我再去看他。”
君子之交淡如水，神仙妖魔的友谊，动辄几百年不见才是常态。
不过单凭云翳自己，要回七杀是艰难了点。
渺落在时，在异朽君等人的周旋下，霓千丈尹洪澜等人秉着避讳茅山内务的原则都很识趣……渺落不在，他们从前都在太白山上见过云翳的（虽然没见过脸，但仙界认人也不靠脸靠气息），可未必还会识趣了……
“谢帝尊。”神器在手，云翳自不会傻到将其往外推。
虽然不觉得渺落这是把不归砚送他了。但代渺落送回神器也是不大不小一件功劳。有利于他在妖魔界的发展。
“不谢。”只要别耽误她时间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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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留海底
鲜香满溢……
渺落顺着香味摸到厨房。
身在庖厨内依旧清冷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白子画抬头看了眼她，淡淡说道：“回来了？”
“去洗手，等这盘鱼香肉丝炒完，就可以吃了。”
“云郎最好了。”
她眉眼弯弯，瞬间少了几分妖魔天生的魅惑妖娆，多了几分青春甜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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