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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尘埃落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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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输了。

寂静的小院中幽幽回荡着这句话,云霄鹏双拳紧握,许是气急,他手背上的筋脉条条鼓起,指节处也因用力而泛白。输了,这个词从来没在他的身上出现过。无论是多年前的暴动,还是在应对朝臣皇族的试探,更甚者是面对九千岁的刁难时,他云霄鹏都有没输过。

可如今,在这一方小院内,那个他曾视如敝屣的女儿正笑着告诉他,他输了。

冬夜的寒风越发强烈,云霄鹏铁青着脸,胸膛上下起伏的弧度非常明显。“你究竟做了什么?”

阴冷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

云溪灵淡然的抬首,“也没做什么,就是断了您的锦绣前程而已。”

噼里啪啦——

上好的黑白玉棋被人连棋带盘的全部攉到地上,云霄鹏站起身双手杵着桌面,森然的俯视着云溪灵,“你在找死!”

尽管她并没有把话说的很开,但大家都是聪明人。

云霄鹏的声音压的很低,冰冷的月光由上而下洒在他的背上。因为对方站立的关系,云溪灵不得不抬头望去,在寒月背光的因素下,她看不清云霄鹏的表情。

云溪灵不喜欢这种说话的姿势,她整理着衣袖站起身后退三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与其说是坏了您的好事,不如说,是救您的命呀。”

云霄鹏冷哼着猛挥衣袖,过于平静的脸上透露着难言的诡异。青璃见状,下意识的走到云溪灵身边,警惕的盯着云霄鹏的一举一动。

就在大家都僵持不下的时候,专门服侍明燕的丫鬟匆匆跑来,“老...老爷,夫人、夫人她早产了!”

她的出现无疑打破了小院的寂静,众人不约而同的朝她望去,丫鬟紧张的站在原地,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摆,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上去格外可怜。

“那、那个,夕芙姑姑让我....”

丫鬟磕磕绊绊的说了一半,云霄鹏就大步流星的朝牡丹阁而去。云溪灵垂眸思索了片刻后,对着漆黑的夜空轻叹,“我们也去看看吧。”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闯鬼门关,何况明燕还是早产,于情于理她都必须去看看。

“走吧。”云溪灵清冷的眸中也看不出喜怒。

“啊!!!!”

灯火通明的牡丹阁内不断传出女人的惨叫,满院的丫鬟嬷嬷们都紧绷着脸,屋内,接生婆还在不断的擦拭着明燕的额头。

“情况怎么样?”云霄鹏抓住守在外院的方大夫。

方大夫磕磕碰碰的张着嘴,“还、还不清楚....夫人是头胎,估计...”

“不好,夫人好像晕过去了!”端着水盆的丫鬟惊恐的喊了起来。

“鬼叫什么,快把参片拿过来让夫人含着。”满头大汗的接生婆见怪不怪的瞪了眼丫鬟。

躺在床上的明燕双眼没有焦距的望着上方,整个人气如浮丝。接生婆和夕芙拼命的在她耳边喊着,可明燕却始终没什么反应。

随着时间的流逝,接生婆的脸色也越来越焦急,她看了眼孩子露在外的双脚,又仔细观察着明燕的状态后,心里咯噔一下,“夫人胎盘不正,又是首胎,恐怕凶多吉少。贵人们还是想想要保大还要保小。”

嘈杂的内室倏地静了下来,接生婆手脚不停的给明燕按摩,“热水!快多取些热水过来。”

“公主,公主能听到吗?”夕芙焦急的呼唤着,明燕茫然的转头,艰难的张嘴,“疼.....”

“不行,孩子的头还在里面。”接生婆的脸上非常难看,参汤补药一碗接一碗的灌下去,可因为正主神智不清,大部分的汤药都喂给了枕头被褥。

眼见孕妇的气息越发微弱,接生婆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吼道:“究竟是保大还是保小!再拖下去,要一尸两命了!”

接生婆过于洪亮的声音一字不漏的落在云霄鹏耳中,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保小。”

接生婆愣了愣,“保小?”

“对,保小。”隔着门窗的云霄鹏沉声回应,接生婆小心的看着脸色铁青的夕芙,“如果是保小的话,那就....”

夕芙示意其他人照旧,自己快步走到门外,对着云霄鹏道:“老爷,公主身份尊贵,若是出了意外,皇....”

“本官说了保小!”云霄鹏冷声打断,夕芙面容难看,“可是公主....”

“本官知道你担心夫人,可生孩子本就如此。夕芙姑姑从小在皇宫中伺候,应该知道子嗣大如天的道理。相信如果夫人清醒,她也会做和本官同样的决定。”云霄鹏虚伪的擦了擦眼角,面上透着几分无奈和苦楚。

夕芙喘着粗气,愤恨的瞪着云霄鹏。她当然知道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保小弃大的事在皇室中也是常有的,可真落到了自己主子头上,她心中又怎么平静的下来!

屋中的惨叫声减弱,云霄鹏看似悲伤的表情下透着几分算计。只要明燕的孩子生下,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确定是保小对吗?”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接生婆耐着性子再次确认。

夕芙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开口。云霄鹏轻瞟了眼她,正准备说话的时候,伴随着玉兰冷香的淡粉色身影就先一步走了过去。

云霄鹏心中警钟大震,看向云溪灵的眼神充满恶意。

“保大。”云溪灵看都没看瞪着她的云霄鹏,“翠嬷嬷你和夕芙姑姑进去帮忙。至于父亲您,还是回房休息吧。”

“云溪灵!”云霄鹏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大步上前正欲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云溪灵左手朝空中虚挥,“送老爷回房。”本该听从云霄鹏命令的侍卫纷纷上前,二话不说的控制住他的身体。

云霄鹏大惊,不查之下被人强拉着后退,“云溪灵,你反了天了!我是你父亲!”

云溪灵平静的看着他,目光冷漠的彷如在看待死物。这样刺骨的眼神云霄鹏并不陌生,在他身居高位顺风顺水的那段时间里,他也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待他人。

“父亲啊.......”

云溪灵喃喃着,看向他的眼神中既讽刺又悲哀。不过这样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在侍卫拉着人离开的同时,云溪灵也走进了明燕的产房中。

一片血腥中,云溪灵独有的那股玉兰冷香显得格外突兀。接生婆谨慎的看着她,“群主,您怎么进来了?”

云溪灵解开厚重的披风将其垫在明燕屈起的后背下,同时将腰间的锦囊打开,“取水过来。”

夕芙眼疾手快的递了茶杯过去,眼睁睁的看着云溪灵掰开孕妇的嘴巴,“群主,这药是?”

“补气血的。”云溪灵喂完药后又走到接生婆身边,“孩子怎么样?”

接生婆擦着头上的汗,“孩子的上半身还在母体内。”

翠嬷嬷紧皱着眉,“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加上公主现在神智不清,求生欲很低。”

云溪灵凤眸深沉,面不改色的擦去明燕身上的血。“把药化开,全部喂进去。”说着将锦囊丢给青璃。

锦囊里的药都是墨莲特意调制,有极强的补血之效。本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备用的药丸,此刻却阴差阳错的救了明燕的性命。

在众人的不懈努力下明燕的气色稍有恢复,她费力的眨着眼,“云、溪灵?”眼前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怎么一睁眼,就是这张讨人厌的脸啊....”

看到明燕恢复神智,夕芙差点喜极而泣。

“孩子、我的孩子......”明燕吃力的拱着身,夕芙还没来得及安慰就被云溪灵拉开。“孩子胎位不正,你再加把劲儿。”

“用、用不着你、来教训本宫!”明燕有气无力的哼着,一番短暂的调整过后,明燕喝下化成水的补药,又一次在接生婆和翠嬷嬷的喊话下用力收缩着腹部。

在强大挤压下,孩子的一只胳膊露了出来。接生婆见状顿时两眼发黑,翠嬷嬷轻啧着紧抿双唇。夕芙强忍泪意哄骗着面色苍白的明燕。

就连一直不待见明燕的青璃也高悬着心,她担忧的目光无意间被明燕视入眼底。她急促的喘息着,感觉自己的力气如潮水般褪去,“如果,如果出了意外,保、保下孩子。”

云溪灵闻言眼神沉了下去,她走到视线逐渐涣散的明燕面前,一字一句道:“若公主身死,这孩子就跟着陪葬。”

清冷的声线回荡在众人心中,明燕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敢!我......”

“我有什么不敢的。”云溪灵借着和她说话的功夫,背身和翠嬷嬷打了个手势,“明燕,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我云溪灵向来说到做到。今天只要你咽气了,我立刻就掐死他,好让你们母子在天上重聚。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你、你!”

许是气极,明燕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可偏偏云溪灵还不罢休,刺激她的话语一句接一句的往外冒,还都不带重的。

明燕越听越气,越气意识就越清晰,身体也下意识的用力,伴随着一阵撕裂的剧痛过后,清脆的孩提声响彻小院。明燕仰头晕了过去,接生婆小心的用热毛巾擦去幼童身上的血污,满头大汗的笑了起来。

翠嬷嬷汗流浃背的松了口气,“没事了,母子均安。”

夕芙高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落了下来,翠嬷嬷在青璃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还是要让大夫在给公主看看,虽然没有大出血,但到底是伤了元气。”

“嬷嬷放心,我会的。”夕芙接过孩子,感激的朝她们鞠了个躬。云溪灵见没什么事了,也不打算久留。临走前瞥见内厅桌案上的果盘时,问了句,“公主近几日都在食用这些?”

夕芙抬起头,“对,因为宫中女官说多吃些水果对孩子也有好处,所以这几日公主一直有饭后吃水果的习惯。”说到这里,夕芙猛的将视线移到果盘上,小脸苍白的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云溪灵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到院外。

冰凉的夜风吹散了她满身的腥味,也让那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青璃扶着翠嬷嬷在一旁坐下歇息。不得不说,刚刚帮明燕接生真是把她给累坏了。

青璃贴心的递去手帕,翠嬷嬷边擦边呼气。云溪灵面色淡然的吹着夜风,深邃的眸子眺望着远方的云层,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青璃伸手在她面前挥动,“小姐!”

云溪灵眨了下眼,眸底的冰冷转瞬消失,她无奈的看了过去,“有话就直说吧。”

青璃撇着嘴,“我和嬷嬷都觉得小姐今日的行为很冒进。”说着,她指了指前厅的方向,“云大人虽然被囚在府中,看似没有危险。可到底是身处侯位多年,怎么都用两把刷子。”

青璃说着还看了看翠嬷嬷,在得到对方赞许的颔首后又道:“小姐今日的言行无疑在激怒他,若是云大人狗急跳墙,事情岂不是很棘手。”

“一条老狗了,充其量就是吠两声。”云溪灵戏谑的勾起嘴角。青璃和翠嬷嬷闻言彼此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相同的疑惑。就在这时,夜空中隐约传来衣袖纷飞的摩擦声。

云溪灵眼中流光闪动,意味深长的轻语,“来了。”

话落,身着藏蓝色贴里的男子从远处走来,他步伐平稳的走到云溪灵面前,微低着头,“太子让属下转告郡主,一切顺利。”随后,亲卫简洁直观的将皇宫内发生的事情一一阐述。当他说到是云希瑞帮忙救出肖烨擎时,不只青璃吃惊,就连云溪灵也难得的露出了诧异。

“恭亲王入狱,其余人员也都落网了。”亲卫说完后慢慢直起身。

云溪灵摸着自己的下巴,“那秦沐风呢?不是说画世子和他交上手了么。”

亲卫沉默了片刻,遗憾的摇了摇头,“被他跑了。”说起这个亲卫也觉得奇怪,照理说秦沐风是恭亲王的下属,王爷中计被俘后,身为下属的他应该会惶惶不安才对。可这个人却表现的非常平静,甚至在看到火光冲天的瞬间,果断的撇下同伴自己逃走了。

丢弃他人自己求生,这个行为发生在秦沐风身上倒也正常。

莫约是看出了云溪灵的不悦,亲卫接着说道:“太子已下令封锁城门,秦沐风跑不掉。”

“但愿吧。”云溪灵对此不是很看好,秦沐风那个人生性多疑又十分谨慎,单靠封锁城门就想抓到他可没那么容易。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宫中爆炸连发,陛下没受惊吧?”

“陛下并无大碍,如今何公公正陪伴左右。各处也都有禁军把守。为防意外,蒙统领还亲自守在圣前。”亲卫回禀。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后,云溪灵的神色不见放松,反倒是眉头紧锁。禁军管辖皇城本是寻常,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亲卫误以为深闺女子不晓其意,于是细心的解释道:“郡主大概有所不知,禁军专属陛下管辖,除去司礼监外,整个皇城内外宫殿、行宫、别院的进出都有禁军把控。”

几乎是亲卫话落的同时,云溪灵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半年前的那次失火,在联想起这几月的风波后,她猛德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是了!让她觉得违和的地方就在这里!明明是有禁军把控的皇城,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发生走水!

眼看着粉衣女子的神情越发冰冷,三人不明就里。翠嬷嬷正欲询问,就见云溪灵瞳孔急缩,冷声呵道:“不好!”来不及多做解释,她便连声催促亲卫,“你即刻回宫告知太子,陛下有危险。”

迫人的气势直冲冲的朝亲卫压来,还没得他回过神,身体就先一步按照指示朝皇宫而去。云溪灵丢下手中没捂多久的暖炉,三步并两的穿过走廊直奔大门。

青璃和翠嬷嬷匆匆跟上,只见云溪灵从家丁手中牵过一匹骏马,脚踩马鞍一个翻身就坐了上去。“青璃你骑上马跟我走。”

亏得在翠嬷嬷不分昼夜的监督下,青璃不但医术小有所成,就连骑马的功夫也见长了不少。她朝翠嬷嬷点了点头后,转身骑上另一匹白马。等身体坐稳后,两人便驾马而去。

急促的马蹄声顷刻间打破了深夜独有的宁静。

青璃压低身子紧跟在云溪灵的身后。寒月的夜风吹着青丝飞舞,街道上见不到半个过往的行人。两人快马加鞭几乎没有阻拦的便来到了宫门前。吁的一声,骏马高扬起前蹄。守在门前的禁军下意识的抽出腰间配剑,一脸严肃的看着来人。

云溪灵攥着缰绳,马匹受力向后退了几步。月光倾斜而下,将她清冷精致的面孔展露无疑。

认出来人身份后的禁军们将武器收回,恭敬的对着马背上的人抬手,“见过郡主。”云溪灵挥手免了他们的礼,“我有要事进宫,还请让路。”

禁军们面面相觑,宫中刚发生了变故如今还都没处理完,灵郡主深夜来访也不知是作何打算。再者,没有太子的旨意,他们也不敢在这个关头放人进去。

禁军脸上的为难之色云溪灵尽收眼底,她撤下腰间的玉牌丢了过去。禁军接过玉牌,借着月光仔细的查看了玉牌正反两面。在确认实属后,退居两侧将大门打开,对着云溪灵做了个请的姿势。

穿过宫门往里所见之处均是狼藉。昔日富丽堂皇的殿宇烧的烧、毁的毁,有些甚至还冒着浓烟。随地可见的残檐断壁和沾着血迹的天青石路,无一不昭示着不久前的那场惨烈的变故。

尽管叛军伏诛,皇宫内弥漫着的血腥味也迟迟无法散去。负责清理的将士们听到有马蹄声时,还未放松的神经又瞬间绷紧。粉衣华服的女子飞速从众人眼前掠过,代表着身份的那块玉牌也在火光下一览无余。将士们踌躇的站在原地,表情莫测。

青璃第一次在皇宫中纵马骑行,整个心都是悬着的,一路上都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而相较起她的谨小慎微,云溪灵的抬头挺胸就显得格外大方坦然,坦然到近乎嚣张。

骏马很快就来到了帝寝殿门前,云溪灵翻身下马,粉色的衣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她反手将缰绳丢给青璃,自己则快步朝里走去。

通往帝寝殿的宫道四周并没有太多人守卫,远远望去,矗立于月下的宫殿非常寂静。云溪灵小跑着通过长廊屏息踏入内院,过于宁静的殿宇将人内心的不安无限放大。

云溪灵紧抿着唇推开厚重的殿门。尽管已经预判了多种可能,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眼前所见的一幕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大殿正厅中,肖烨墨手杵下巴翘着二两腿,神情懒散的朝她摆手。在他身旁,宁垣之和绿公公正合力压制着身着铠甲的男子。

“结果你还是亲自跑来了。”肖烨墨笑着挥了挥手,随意的行为与不拘小节的坐姿哪儿像百姓口中的那位温文尔雅的谦逊太子,倒像是那富裕之家的纨绔公子。

云溪灵转头打量着被五花大绑的将士,秀眉上挑,“太子殿下早知道了。”

肖烨墨抿唇点头微笑,深邃的眸子转向下首,“禁军掌控皇城,就算皇叔手眼通天也很难调换宫中侍从。”说到这里,懒散的太子殿下缓缓放下翘着的左腿,双手交合支在膝盖上,“可事实却是他做到了,而且做得那么悄无声息。”

“所以殿下那时就猜到蒙统领有问题。”她的视线重新回到肖烨墨身上,看似淡薄的笑容中添了几分难言的神色。

“差不多吧。”肖烨墨眯眼心情甚好的欣赏着对方吃瘪,“毕竟也不能事事都等着郡主通知。”

话音落地的刹那,整个大殿的气息都冷了下来。云溪灵身体紧绷,睫羽覆盖下的眸子中充满警惕。向来敏锐的第六感告知她,此刻那位笑容温和的太子殿下已经对她产生了杀意。

小绿子无声的抬起头,带着婴儿肥的娃娃脸上神情莫测。宁垣之也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注意到缩在云溪灵身后的青璃时,他有意解围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握拳低咳,希望他们能各退一步。

可惜无论是肖烨墨亦或是云溪灵,二者都没有理会。殿内的气氛越发的紧张,就在这时,陪伴在皇帝身边的何贵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他先是走到肖烨墨身旁对他低语了几句,而后又友善的朝着云溪灵轻轻笑了笑。

肖烨墨眼中的杀意顿时如潮水般褪去,他周身气势收敛歪头说道:“刚刚和郡主开玩笑呢,别在意。”

云溪灵本就心思通透,见对方没有敌意自然也不会拿捏着不放,于是顺着他给的台阶,笑道:“殿下尚有要事,溪灵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肖烨墨也不为难,还十分体贴的让宁垣之亲自护送她离开。等云溪灵离开后,他这才吩咐人将蒙槐押入暗牢。蒙槐自是不愿束手就擒,只是他一早就被人封了周身大穴,全身经脉逆行不通,眼下也只能干瞪着一双虎眼任人宰割。

肖烨墨起身将破损严重的外袍丢在地上,抬腿往屏风后而去,不过还没等他走近,皇帝的声音就先一步传了出来,“什么时候学着吓唬小姑娘了。”

肖烨墨脚步不停,入了内殿后便就近坐下耸了耸肩,“您觉得她有被吓倒么。”别人或许会因为那番对话而心神不宁,但云溪灵却不会。“在儿臣看来,她可比云霄鹏更令人忌惮。”

肖烨墨的担忧皇帝心知肚明,但他现在不打算直接告诉他真相,于是捧着热茶笑呵呵的安慰道:“那不同,云霄鹏的根在北越,而她就不好说了。”

“父皇的意思是.....”隐晦的暗示让肖烨墨眼中一亮,皇帝笑而不语。

想通一切后的肖烨墨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他把玩着桌案上的杯盏,俊美的五官在烛光的烘托下多了些温和。皇帝侧头看着他,低问:“你皇叔的案子打算怎么处理?”

肖烨墨转着瓷杯的手指停下,“父皇打算让儿臣来处理?”这可有点出人意料了。

“你也该学着自己处理了。”皇帝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肖烨墨兴致勃勃的托着下巴,开玩笑似的说道:“造反逼宫可是死罪,如果是儿臣全权处理的话,必然是秉公执法。”

迎着大儿子平易近人的笑容,皇帝深深叹了口气,“留他一条性命。”说完这句话后,皇帝像是泄了力气般,满脸疲惫。

肖烨墨上前帮他拉好锦被,皇帝轻合着眼喃喃着:“是御小子暗示你注意蒙槐的吧。”

低压的声音压的很低,似乎一阵风过就能将其覆盖。肖烨墨背对着他朝外走去,脸上神色温和。确实,温御离京前曾隐晦的和他提了一句,但不管怎么说,在蒙槐这件事上,他要比云溪灵领先一步。

“啊,还真是个不眠夜啊。”肖烨墨低笑着仰头凝视夜空。

同一时间,云溪灵等人也在宁垣之的陪同下离开了皇宫。月色高悬,照着地上人影纤长。寂静的街道上除了滴答滴答的马蹄外,再无其他声响。

一路上,青璃都紧跟在云溪灵的右侧,独自低着头。宁垣之则是不断用余光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嘴巴反反复复的开合,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惹的云溪灵无声叹息,眼见离云府也没多少距离了,这两人还一副闷葫芦的谁也不愿先开口。“要不,你们兄妹聊聊?”

空旷的街市上,女子的声音尤其突兀。

青璃抓着缰绳的手猛然缩紧,“小姐我......”

“总归是自己哥哥,有什么事还是说开的好。”云溪灵安抚的对她笑了笑,转头对着愣在原地的宁垣之道:“青璃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好好和她解释解释,她会理解的。”说罢,体贴的往前走去,将空间留给这对别扭的兄妹。

早在宁家案件揭开的时候,宁垣之还活着的消息就已经传开。身为亲妹妹的青璃听到后,心中情绪复杂的难以用言语表达。以往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和莫名的熟悉感,在那一瞬间似乎都有了解释。

因为一早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所以身为兄长的宁垣之总是不自觉的照顾着她。对于青璃来说,哥哥还活在人世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非常难过。明明哥哥就还活着,那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他都不肯来找自己。要知道这些年以来,青璃一直都活在巨大的悲痛中,那一年的家中巨变,几乎将这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彻底压垮。

若不是凭着一腔恨意,又有幸遇到了云溪灵和翠嬷嬷等人,她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青璃想着脸上也露出了极淡的自嘲。

宁垣之紧锁着眉头,有些不敢面对妹妹的眼神。两人尴尬的走在路上,许是近乡情怯的缘由,明明想说的事有很多,可话到嘴边又化为哑然。

沉默了片刻后,宁垣之挫败的垂下肩,“秋儿。”

青璃短暂屏息着抬头,笑容牵强,“真是个令人怀念的称呼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过她秋儿了。

青璃的脸上浮现出怀念,宁垣之看她神色还算平静,于是鼓气勇气靠近了些,“我可以解释的!”

青璃一个眼神扫过去吓的宁垣之又缩了缩头,看着兄长退让的神态,青璃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心中那点别扭渐渐散去,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如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等会送小姐安全回府后,哥哥带我去你的宅邸看看?”

少女含着微笑的声音于宁垣之而言犹如天籁,他也笑着向对方介绍自己的新宅装潢,“你去看了如果有不喜欢的就让人改。”爽快的语气多少带来些讨好。

青璃小孩子气的哼哼了一声,“那还用你说。”少女任性娇俏的模样,多少安抚了宁垣之紧张的神经。有了双方的退让后,兄妹之间那层浅浅的隔阂也在不经意间化去。

身后不断传来的笑语声,让云溪灵的嘴角又往上扬了扬。在这样和谐的相处下,三人来到了此行的终点。云府门前,云霖正抱手靠着门栏悠悠然的笑着。

“姐姐。”蓝衣少年笑容乖巧,“我来帮你牵马吧。”

云溪灵秀眉上挑,“特意等着我?”

云霖扬着笑脸,对自己姐姐的问题避而不答,反倒是探出头对着青璃道:“青璃姐姐,你和宁世子有事的话可以先行一步哦。”说完还悄悄朝摸着鼻子的宁垣之眨了眨眼。

宁垣之对这位小少爷了解不多,不过对方既然是云溪灵的弟弟,那也不用过于设防。“郡主,我妹妹这几日就住在我那儿了。”

语气干脆的完全没给人拒绝的机会。青璃有些不高兴的掐了一下他的后背,宁垣之忍痛微笑,在亲妹妹警告的眼神下心不甘情不愿的问了一句:“郡主没意见吧。”

话是在询问他人意思,可那神情怎么看都是一副‘你有意见我也不接受’。云溪灵可没兴趣和他在这件事上起争执,反正这几天云府也清净不了,让青璃早些离开未尝不是好事。于是她顺着宁垣之的意思对青璃笑道:“去吧,明天一早记得来接翠嬷嬷一道过去陪你。”

青璃羞涩的点了点头,“那小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需要我和哥哥的地方就直说。”

小丫头嘴巴太快,宁垣之想拦都拦不住。只能无可奈何的任由妹妹把自己买了出去,“咳咳,就这样吧,秋儿我们该走了。”说罢,逃命似的拉着青璃就朝反方向走去。

宁静的街道上不时还能响起他们说笑的声音。等这两兄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云溪灵清冷的视线回到云霖身上,白净秀雅的容颜上笑意盈盈。

云霖笑嘻嘻的挽住她的手,小狗撒娇般的蹭了过去,“姐姐,我听说你和他撕破脸了。”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云霄鹏。

云溪灵笑容温和,“你想说什么?”

“能不能把他交给我来处理?”云霖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泽,云溪灵歪头望去,“你有把握?别忘了他还有个救驾有功的云希瑞。”

说到这个,云霖就忍俊不禁,“姐姐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吧。”所谓救驾有功的‘云希瑞’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云希瑞了。

少年清澈的眼中倒影着云溪灵浅淡的笑容,姐弟两沉默的对视片刻后,默契的弯起嘴角。云溪灵够着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如果解决不了,可别回来找我哭鼻子哦。”

“唉?”云霖诧异的瞪大双眼,可怜兮兮的撇着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姐姐会那么绝情。

云溪灵笑容灿烂的拉扯着他白嫩嫩的脸颊,往日静如古井的双瞳中盛满了温柔。在她看来,如今的云霄鹏早就是个被拔了牙、断了爪的老虎,要弄死他根本就轻而易举。

但如果云霖愿意的话,她是很乐意把这个人留给他练手的。二人边说边走,转眼就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中,步入深冬后的小院中隐约有梅香传来,云溪灵有些疑惑的蹙了下眉。她记得自己临走前,是灭了花茶的小炉啊。

就在云溪灵心有疑惑的时候,云霖突然说道:“是户部侍郎的夫人。”迎着云溪灵好奇的目光,他又道:“她说有急事找姐姐,我就让白鹭把人带过来等了。”

“急事?”她到不知她能有什么急事。

“姐姐见了就知道啦。”云霖乖顺的弯了弯眉眼,半推半拉的和云溪灵一同进了前厅。

布置简约清爽的厅室内,已为人妇的云溪梦端坐在侧位,从她手边空了的小半壶花茶来看,在等待云溪灵的这段时间里,她都出于极度的焦虑中。

“三妹妹久等了。”云溪灵整理着被云霖抓皱的袖摆,同时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早在云溪灵进来的刹那,云溪梦就站了起来,等云溪灵坐下后,她也不在意是否有他人在场,直直的朝着她跪下。女子的双膝与淡青石地板相碰发出嘭的闷声,云溪灵惊讶的看着她,“三妹妹这是做什么?”

云溪梦先是重重磕了个头,“民妇今夜前来,只为求郡主放我母亲一条生路。”

云溪灵眼神闪烁,“侍郎夫人言重了。”

云溪梦低着头,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起,“以往是民妇有眼无珠对郡主再三冒犯,还望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民妇迷途知返的份儿上,饶我母亲一命。”说着,她又重重的磕了下去,每磕一次就会说一句饶命,原先白皙的额头很快就变得青紫一片。

云溪灵俯视着这个有些陌生的三妹妹,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在一次次咚咚作响的磕头声中,她道:“我若饶了她,你能付出什么?”

这就话让云溪梦绝望的双眼中燃起火光,她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的命。”

“可惜对我姐姐而言,你的命并不值钱。”看了半天的云霖笑道。

云溪梦眼中闪过挣扎,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确实没有资格来奢求云溪灵的原谅,但她不能对自己的母亲见死不救。“郡主,不,二姐姐,梦儿求求你了,只要二姐姐肯放过我母亲,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发誓!”说罢,又是狠狠的朝地上磕去。

咚的一声,女子脆弱的皮肤上划开了几道小口,温热偶读液体顺着她的额头留下,就在云溪梦还要磕下去的同时,云溪灵突然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往日爱美如命的云溪梦,“你走吧。”

清冷的话语彻底压垮了云溪梦,她满脸鲜红的瘫坐在地上,“那些事都是我动的手,你要报复就报复我,二姐姐,你报复我就好了,放了我母亲吧。”女子终究是崩溃的哭了起来,她慌乱的去抓对方的裙摆。

可惜晚了一步,让它从指尖溜走,云溪梦懊悔的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血泪糊了一脸。

云霖有些看不下去了,让白鹭递了块帕子给她,“别哭了。”独属少年的嗓音响起,云溪梦愣愣的抬起头,云霖又道:“我姐姐的意思是,让你带着萧姨娘一同离开。你在这儿瞎哭个什么劲儿啊。”

“真、真的吗?”云溪梦不敢相信。

云溪灵靠坐在窗边,神色温和的看着她,“是真的,你带她走吧。”她们母女两和自己的恩怨其实早就了结了,云溪灵并不是个喜欢斤斤计较的人,虽然云溪梦母女算计过她,但她也还了回去,毁容的毁容、失宠的失宠,对她而言教训已经够了。何况这两人还算有点脑子,吃了几次亏后也清醒了,那云溪灵自然也不会在紧追不放。

她啊,向来最讨厌麻烦了。要是那些人也都能有她们两的这份自知之明,那她可是会非常高兴的。只可惜了,这样看得清时局的人,到底是少。

“来人,扶三妹妹起来,白鹭拿些药过来。”云溪灵朝外面吩咐着。云溪梦酿跄的站起身,“不用不用,这点小事不劳烦了。我还是......”

白鹭的速度很快,还没等云溪梦推辞完就抱着药瓶走来,“三小姐收下吧。”

云溪梦一直观察着云溪灵的神色,见她没有不悦这才抱着药瓶连连道谢。在得到她的首肯后,云溪梦没有多呆,急匆匆的就朝萧姨娘的住所跑去。

云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好奇的眨了眨眼,“她干嘛不等天亮再来?”

“大概是觉得等天一亮,一切就来不及了。”云溪灵手持剪刀轻轻夹去半截烛芯,隐于烛火下的半张笑颜平添了几分神秘。

“也对,毕竟天马上就要亮了。”

烛火下,蓝衣少年眉眼含笑的注视着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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