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医女风华

西青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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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 医女风华,风波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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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药王谷大会的日子。

天已经全然亮了,晴朗的天气,一早的天空竟然蓝得不惹一丝白,便是早晨的日光,过了酉时也明晃晃地斜照在邬终别院的上空,铺过墙头,斜穿高木,洒落在院中屋瓦之上。

邬终北苑里,东院,阳光依旧铺射在院中的屋瓦之上,江南水乡的房舍,多是清秀的,未曾有金碧辉煌的琉璃瓦装饰,颜色多以淡色素色为主,日光照耀之下,少了那一分华气,可却是多了几分宁和之意,更是更显得柔和了。

陆远正在给楚睿做准备,早膳已经用过。

楚睿坐在桌前,手中拿着的是前些日子钟隐交给他的青色瓶子,瓶子的封口依旧有蜡迹,可见并未打开过。

陆远眼角余光看着楚睿似乎又是对着瓶子发呆,心中暗自感叹,这几日,元帅多次对这个瓶子发呆,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钟先生研制出来的令人嗜睡的药粉,无色无味,只沾一些在烛火之中,便能生效,将近十年前,正当少年的元帅也曾用过这等药物,不过,仅仅用了两次,便被他舍弃了,后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不管元帅如何不能入眠,如何头疼,再也未用过这等药物。

楚睿拇指摩挲这手中的青色瓶子,神思悠远,眼中却是渐渐升起一抹难言的复杂之色,随着一点微微用力,瓶子碎裂声音响起,而后,楚睿将整只瓶子扔在了桌上的茶水之中,一切失去用处。

陆远不知是否自己听错了,似是闻到了元帅一声低低叹气的声音,绵长却又无力,无奈却又甘心。与以往甚至是近段时间以来经常性的叹气大不相同。

可他自是不会多问什么,良久之后,楚睿方才出声,“事情可交代下去了?”

陆远面上升起之色严肃,“元帅,已经交代下去,今日便已经着手安排。”

楚睿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只是陆远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元帅与望山侯历来没有明面上的嫌隙,如今此番行动,是否会引起陛下的忌惮?”

楚睿面上漠然,不为所动,“陛下何时没有忌惮过楚家?”

陆远听罢,默不作声,元帅从未对谁的事情如此上心过,如今却是为了一个程姑娘不顾引起本就在这两年越发忌惮他的陛下怒火。

他心中轻叹了一声,却是没有过动摇之色。

药王谷大会在五月底在江宁召开的事情早在江宁传遍了,本来只是一个好好的群英会,不想,只昨日一日的时间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谷主之位空缺多年的药王谷,竟是在大会前一日有消息宣称,空缺多年的药王谷之位已经补上,新一任的药王谷谷主,是当年医仙之女。

一早的时候,大街上便已经人流涌动,能凑热闹的,都想要往闲云山庄看一眼,不能凑热闹的嘴里也在议论纷纷。

期中,有的人是对大会的好奇,更多的还是对那个被称为医仙旁靖柔之女的谷主感兴趣,据说这位谷主,也不过是二八年而已。

闲云山庄门外边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也聚集了不少从各地赶来,想要进入闲云山庄进行切磋的医者,这些人,鱼龙混杂,既有江湖郎中,也有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医者,但是这些名气,比起药王谷便小巫见大巫了,因而,即便是自恃小名,却也不敢造次与不尊重药王谷,毕竟,药王谷在医界的地位,无人敢轻视,且不说他遍布各地的医者,便是江湖各派,小道门派子弟及其家人,大到一派掌门,不知有多少受过药王谷恩惠,自是对药王谷敬重有加,即便是这几年药王谷谷主销声匿迹于江湖,早期的时候,也并非未有发动江湖势力相寻找,哪怕药王谷微乱,依旧是乱中有序,无人敢轻视,何况,不出两年,便有了一个江湖闻名的子瑜公子的出现,渐渐稳住药王谷的局面。

山庄闲云山庄外的热闹,突然因着不少马车轿撵的出现,而极有默契地停了下来。

众人纷纷向两边退去,留下一条宽敞的大道,之见轿撵之中,走出了诸多穿戴整齐的京官。

朝廷涉入药王谷大会的事情自是人人皆知的,因而见到京官,自是不会惊讶于他们的出现。可这些京官的出现,却也未曾引起轩然大波,毕竟大多数京官都是长相平平,人到中年,更有大腹便便者,姿态万千,恐怕不足江湖之中长年行走之人一般矫健与英武。

可是随着一个黑袍男子的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放在了他的身上,此人英姿俊朗,若日月之华光,便是坊间早有传闻,楚帅天人之姿,也比不上此时此刻,近在眼前的视觉冲击来得强悍。

秦曜的到来,是意外之举,他原本不过是奉了承顺帝命令南游,药王谷之事,交与楚睿处理,他不会插手,可自昨日半听说了新一任药王谷横空出世的事情,尤其是查到新一任谷主便是程锦的时候,便当即改变了主意,一早便也来到闲云山庄。

他虽是生得俊逸非凡,可朝中,这位诸君的名号,并不如军功赫赫的楚帅,所以,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楚睿的身上。

秦曜唇角勾着一抹桀骜笑意,将不屑隐于唇角。

楚睿墨色衣袍,即便是默然冷冽的面色之中,依旧抵挡不住那张如同精工雕刻一般的面庞,在场的自是会有江湖各派中前来观会的不少女弟子,见到楚睿的时候,便是一向不受礼俗拘束的女子,也悄悄红了面庞,不敢瞻仰元帅姿容。

这位元帅,坊间关于他的传说实在太多,可随着他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四方,当年的不堪也渐渐被埋藏,人们所见所记,唯有此时芳华。

可楚睿目不斜视,走在一众位京官的前面,便是脚步,也矫健如风,早在多年前便听闻,兵马大元帅的功力已经至臻至上,现今已经归入北齐皇室的北齐第一高手天干,即便是年长他一轮,却也败在他的手下,楚睿是君臣,自是不会如江湖中人一般随意切磋,更因他本就是武将,朝廷栋梁之材,以沙场为主,更不会痴迷武学,但武林之外的人能有这般功力,已经是一个奇迹。

秦曜要来的事情,起先并没有知会过楚睿,尤其他是以太子的身份前来的。两人这般在闲云山庄前相遇,楚睿只得上前,点头示意,“太子。”

秦曜轻嗯一声,看着周围人群哄哄,高贵之色尽显。

楚睿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眼中并无多少情绪,却是朝着闲云山庄而去。

随着一声“太子殿下到——大元帅到——”闲云山庄里边,程锦与旁子瑜双双出来,今日的程锦,早已换上了女装,许是因为这等隆重的大事之因,她微微施了些粉黛,可即便如此,她一身打扮,却是英气十足,简单的发髻,半披半挽,露出饱满的额头,挽起的黑发,不过简单向后盘成饱满的盘发发髻,只以一只玉簪别之,并无多余发饰,余下的自然披散在身后,这般简单却是不失清新与灵动,很是适合她,加之一袭淡色紫衣,与前些日子,那个嬉笑怒骂的人,似乎变了一个样子,今日的程锦,似乎在一夜之间,便多了成熟与稳重。

她与旁子瑜两人领着一众子弟,男俊女俏,走出闲云山庄门外进行迎接,亦然有模有样,“太子与元帅登临,有失远迎。”

秦曜低头,打量了一番垂着头的程锦,“程谷主,深藏不漏。”

程锦听着这个声音,微微抬头,一出门的时候她便见到了秦曜,却是不想,这人竟然是当朝太子殿下,想起当日在凝霞湖边做的事情,心想如今可热闹了,当朝两个重要人物,皆是聚集在江宁府。

可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对于秦曜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只抬头,“太子殿下客气了,大会即将开始,请——”

秦曜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程锦,面上带着一股傲然却有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是径自走进了闲云山庄之中。

只楚睿皱了皱眉头,在程锦表面笑意吟吟实则眼底冰凉的一声“楚帅请——”之中,神色复杂地进入了闲云山庄。

所谓药王谷大会,可谓是天下医者之群英聚会,此番来参加大会的,除了江湖之中许多曾经受惠于药王谷的人之外来观会之外,十之*,是慕名而来的医者,都期盼能够通过此次大会,能与药王谷之中名声楚楚的长老论医,或者同行之间相互切磋。

这样的形势,从药王谷成立之初便已经开始,只是两百年前初初成立之时,影响并不大,经过了两百年的发展,早已形成了一种惯例,历年一次,时间定于五月初,可经过了五年的空缺,如今再次举行,有人抱着诚心而来,有人抱着经历了五年空缺谷主的药王谷究竟如何的怀疑心态而来,更有……是因为突然出现的这位谷主而来。

一时之间,倒是将本次大会的期待感推上了一层*。

五年之前,历年的药王谷大会,谷主都会亲自与前来参与大会的人论医,以上一任谷主旁煜的资历,加之药王谷得天独厚的条件和他在江湖上的名望,自是令人尊重不已,可如今这位谷主呢?

以名望与能力为首的众位医者,自是想要看看这位旁谷主的外孙女,是否真的能够继承旁谷主的衣钵了,自然也有不少想要看热闹的年轻人,初出江湖,少不了一番傲气,何况,历来,药王谷谷主从不曾有女辈,如今出现了一个女辈,还是不过二八年华,让人期待的同时,也让人想看热闹。

大会是在辰时开始的,开始之后,由旁子瑜首先做一段类似开场白的讲话,程锦自是坐在谷主之位上。

虽是初次上任,可昨日已经说了许多,加上她有自己的考量,自是能够预估今日的论医会得到多少人的刁难,尤其是那些年纪稍长,倚老卖老之辈,据花怀等人说,便是当年旁煜在位之时,这些人也是处处刁难。

可程锦无所畏惧,今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她也正是需要这样的机会,坐实了这个药王谷谷主的位置。

她坐在谷主之位上,而对面的高位之上,坐着的是此次来观摩的楚睿和因为南游而突然出现的太子秦曜,以及众位京官。

许是相隔得到太远,程锦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但心中却是知道,此时,楚睿面上定是惯常的冷毅。

可也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她微微下垂的眼光却是环视起了今日来参加大会的这些人。

却是在此时,坐于高位之上的秦曜见着下边的神色,转过头,看着楚睿,“这位程谷主年纪轻轻,突然出现,本宫听言,她曾经有段时间住在楚帅的邬终别院,想来楚帅是因她的身份而留下的?”

“太子多虑,不过是机缘巧合。”楚睿神色冷淡,对于秦曜的怀疑,并无波动。

秦曜一双眼睛在楚睿面上看了一遍,轻笑了一声,“是么?医仙旁靖柔之女,便是镇西大将军的女儿了,本宫还记得,少时便听闻了镇西大将军与护国将军双剑合璧的美称。”秦曜说着,又看了一眼楚睿,“想来,楚帅若是多有照顾,也是应当的。”

楚睿没有看向秦曜,却是唇角微微勾起,带了一抹薄凉,“随太子猜度。”而后却是不做声了。

秦曜唇角一僵,也是不做声了,复而观看起下边的情形。

而下边旁子瑜的一段讲话也堪堪完毕,大会已经正式开始。

带着期待而来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大会开始的命令一宣布,众位想要论医的医者已经做好准备,见着程锦站起身来,噼里啪啦赞赏了几句程锦年纪轻轻,女流之辈掌起一个偌大药王谷的英气可嘉,就是不知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

第一个人开口之后,便会有第二个人……

第一个怀疑出来之后便会有第二个怀疑……

而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不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程锦自是心中有数,却也利落从容。

年老之人倚老卖老,论医之时质疑程锦的能力,自有冥顽不灵坚持己见的时候,可无论对方如何坚持己见,程锦都能够利用旁人并不知的理论之时甚至亲身实践的手法令在座的人心服口服。

一番下来,自是已经打消了不少疑虑。

可程锦在一番辩论之中觉得获益匪浅,由一开始抱着被认定的想法想要证明自己,最后完全是进入了与众人的辩论的乐趣之中。

她是中西结合的医学传人,更兼法医的身份让她对人体各个方面对了如指掌,多年的尝试与研究成果也甚知人体各个方面的特点,此番下来,收益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在座的众人。

便是在旁观摩的四大长老,也惊觉消失了五年的程锦的医术,反倒显得突飞猛进了,程锦答应以谷主的身份出现的时候,他们都还担心今日的这一节,可如今看她英姿飒爽,成竹在胸,不骄不躁的样子,那份早前的担心,竟是早已消失了。

便是跟着楚睿而来的医痴钟隐,便是看不见,只听着众人的谈论,也惊觉程锦医学知识的庞厚。

这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该有的渊博知识与经验,多少医痴,穷其一生,都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哪怕他天纵奇才,没有半百之年的经历与无数的行医经验,又如何能够总结归纳出那些闻所未闻,但分明条例清晰,经她出口而有理有据的行医方式,不论是行医、制药,内伤、外伤,皆有自成一家的涵养。

这个人……若非正义,便是地域而来的魔鬼。

毫不夸张,钟隐相信,此时,哪怕完全不懂医术的楚睿,内心也会有这样的感受,这个天下,可以因为这个女子指中银针、怀中药丸而颠覆。

而此时的程锦,一身风华之貌,面上带着自信从容的笑意,站于大厅之中,那份自信与睥睨的从容,并非来自于她多大的权势与威仪,更不是来自于名声与威望,而是来自于对自己的自信。

她从容,她淡泊,她立于千百能处处刁难她的人之中而不彰半分慌乱,她浅笑,她嫣然,挥手之间的从容与英姿,仿佛带上了一层光华一般。

楚睿低垂着眼眸,可视线却是紧紧锁在了程锦的身上。

看她樱唇掀起,自信应对那些有资历的长着或者并无资历的年轻人抛出的疑问。

看她举止从容,面对疑惑升起,众人怀疑时候的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看她眼眸生动,似乎集聚世间灵气一般的聪慧狡黠。

看她……

可看不够……

这个张扬的女子啊……终于在他眼前升起万丈光芒……

众人的辩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虽是一直在说话,虽说药王谷大会的规矩不止是论医这一场,可却是因为一个程锦的出现,生生将论医一场拉长了许多。

坐于高位之上的秦曜,本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医术他本就半分不懂,何况他也无须懂,今日临时起意而来,不过是想要见识一场这位程谷主的能耐究竟几何,可却也由一开始的不在意,在程锦语众人激烈的议论之中,看着程锦的从容与风华,渐渐镇定了下来。

秦曜见过的女子何其多,便是他的太子妃,也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可……今日一见程锦这般风貌,心中却是升起从未有过的无力之感……

不……那份无力,在多年前曾经有过一次的。

可他自己弄清,却是随着大厅之中的沉静,被夺去的心神。

可他的视线,也放在了程锦的身上,不懂医术,却知风华,说得也正是此时罢了……

场中突然的安静下来,想来是今日的论医,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从程锦刚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有人的怀疑,此时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是惊奇与激动……

程锦环视一圈场中,浅笑,“今日论医,程锦受益匪浅,医者一言,个人有个人的理解,然而,处处逃离不开作为医者的初衷。医,治病工也;殹,恶姿也;医之性得酒而使。一个医字,由匚、矢、殳、酉组成,”匚“,即”按跷“之意,”按“则是抑按皮肉,”跷“谓捷举手足;”矢“,指”砭石“,乃锐利石块,砭者,以石刺病也,便是破开痈肿,排脓放血,或用以刺激身体部位,消除病痛。众所周知,砭石乃是最早的医疗工具,砭术为砭、针、灸、药四大医术之首;而”殳“,乃是”针灸“,以经络为基础,由针法和灸法共同组成,

”酉“,自然指”酒“,更能”通血脉“、”行药势“,作溶剂,可称之为”百药之长“。今日,程锦再次与作为诸位申明何为医也,便是期望众位,内心牢记,作为医者,身心当以何为信仰,行动之间当以何为标杆,牢记何为医,除了追求医术之渐长,定要坚守始终,不忘初心。”

这番话,如今站在这个地方,以这样的身份,程锦自然而然想了起来,犹记得年少之时,他的外公,那么不厌其烦多次与她说,而这番话,也成了她执着于医学的一个源头与信仰。如今,经由她说给别人听,内心升起一抹感动于亲切。

可这番话,从一个年方二八的女辈口中说出来,论起年纪来,在场的人不知有多少人是程锦的祖父辈分的人,却是从未深深思考过他们行医半载的医究竟为何物,今由程锦一番话说出来,不知让多少人醍醐灌醒,更让多少人惭愧。

随着程锦的一番话落下,场中出奇的安静。

程锦感受着这份安静,并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可心中却是明白,经过今日这一出,她这个药王谷谷主的位置,已经不能被轻易撼动了,同时,也定会让沉落了五年的药王谷,重新以一个崭新的风貌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而她也明白,适可而止的展示,方能让这些人接受。

可众人还在消化着程锦的这一番话。

倒是站在楚睿身后的钟隐,在听到这一番话之后,倒是苦笑了一声,“世间多少医者,怕是到死也不能明白今日这一番言论的意义,今日来与会的人,不知也有多少人忘了作为医者的本分,便是我自己……也多是痴迷于医学,却是从未如程姑娘这般清醒想过,何为医,今日,当真是获益匪浅。”

众人皆知,钟隐是楚睿身边有名的医者,而他就站在楚睿的身后,身边跟着的是众位京官。

这些人,有兢兢业业者,也有碌碌而为者,有对医术稍有了解着,早已惊服在今日程锦的一番风华之中,也有半分不晓之人,听了钟隐一番言论之后意识到了这位新任的药王谷谷主该是何等风华。

哪怕庙堂之人不懂江湖之事,不晓得今日来与会的到底是哪些人,却也明白,这一场论医,已经是非同凡响。

而此时的场中,却是站起了一个虚发花白的老者,看着大厅正中的程锦,“老夫行医五十多载,从未见过如程谷主这般天赋异禀之人,今日一见……乃是三生有幸啊……”

“是啊……旁谷主有后了,如今的程谷主,比起当年的旁谷主,亦是不遑多让,不愧是旁谷主的外孙女,不愧是医仙的女儿……”

更有激动者,接下了原本那位老者的话……

一时之间,沉默的大厅之中也渐渐展开了对程锦的认可与敬重之意。

原先的药王谷的子弟们,对于程锦的疑惑,此时已经全部化为叹服,程锦的出现,都让众人看到了沉落多年的药王谷定会再次升起的未来……

对于众人的一番奉承,程锦只含笑,简单应对,既不自傲,也不过与谦虚,倒是其乐融融。

只是视线,从未与一直看着她的楚睿有过接触。

今日的成果在意料之中,可越是如此,程锦心中越是升起一股彷徨之意……

大会在众人对程锦的认可之中进行了一半,午间有一个多时辰的休息时间,众人自是自行活动。

可与那许多人争论了一个早上的程锦,却是当真口干舌燥,待到众人离去休息与用膳,还有不少人缠着程锦想要与她针对医道进行一番交流,更程锦却是真的有心无力了。

最后只得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了前厅,往闲云山庄的后院而去。

一到了后院,宁儿便喜滋滋看着程锦,“阿姐今日好威风。”

程锦轻笑,“自是要有这样的效果……”

宁儿给她递上一口茶水,却是在此时,旁子瑜的声音也响起来,“锦儿今日,果然风彩卓然。”

程锦转回头,却是看到旁子瑜带着一点脸笑意走过来。

“师兄这是来笑话我了?”程锦笑着,眼睛微微眯起。

旁子瑜却是面色从容,看着程锦面上闪现出来的笑意,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有想到……锦儿比我预想的还要让众人信服,只怕,今日之后,无人不识得我们药王谷风彩卓然的谷主了。”

“便是我名声再盛,也不及师兄子瑜公子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哈。”

旁子瑜听她如此说,只轻笑一声,“如今是比不上,不消几年,师兄的名头便被你盖住了。”

其实名声之类,旁子瑜又岂会在意这许多,虽是如此说着,不过也是玩笑罢了,旁子瑜叹道,“虽说你遗忘了前尘旧事,不过,对于医术却是不忘半分,甚至所学更盛,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

程锦听罢,眼中却是升起一抹复杂神色,并非是没有忘记,而是,千年之后的医学,更为发达,而她,不过是汲取了现今的人尚未系统归纳与总结的智慧罢了。

可她也只能笑道,“师兄不是说我小时候便天资聪颖,对医学极有天赋,如今不正是最好的证明?”

旁子瑜听罢,轻笑一声,“也是,你呀……是最有天赋的。”

他语气之中带着一股自豪与天然的赞赏之意,今日的程锦何等风华,这该是……不错的结局。

当下时局,药王谷既然已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与其碎死沙滩,不若迎风破浪!

随意说了一些话之后,旁子瑜便去往前院招待客人,程锦只摆摆手,趁着这个休息的时间,想要离去,如今这个时候,她是不愿意往前院而去了,众人的好奇,缠她的样子,已经不是她能够消受得起的。

正待带着宁儿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一声清扬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程大小姐……”

轻佻,傲然,程锦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转回身子,看着迎面而来的秦曜,唇角带了一丝笑意,“太子殿下。”

程锦低垂着头,眼睛放在秦曜走过来的脚尖上,说实话,在她的眼中,太子的风姿,不说是楚睿那样的类型,至少也应该是看起来很有政治野心与抱负的,这个直男癌患者,实在不像是一国太子的样子。

难打……史书里都是骗人的?

果然,怪不得历史上有许多流血政变。

她眼眸低垂,并不瞻仰一国太子的风姿,可秦曜却是走过来的这一小段路程之上,一直在盯着程锦看着,却是看不清她垂下的眼眸之中的神色。

程锦却是在他的打量之中,抬起头,面上并无先前对他所做的任何事情的歉意,好似让他在凝霞湖边狼狈不堪的女子并不是她一般,事实上她并不担心秦曜会提起这件事情,于他太子的身份而言,被人弄成那般模样,可谓是耻辱,尤其是他这等直男癌患者,顾忌自身脸面,更不会主动提及。

的确,秦曜见到程锦便想起那一日的狼狈模样,在他醒来之际,竟是有不懂事的小儿拿着石头砸他,想他堂堂一国太子,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女子所赐。

秦曜眼中哂笑一闪而过,见她平静的面色,不由得想起先前她站在大厅之中与千百人论医时候的灼灼风华之貌,不由得抿了抿唇,却是扬着一双桃花眼,看着程锦,“前些日子见到程谷主的时候,程谷主还是楚帅院中的客人,没想到,不过一夜之间,世事竟是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程锦听他如此说,心中一动,却是明白了秦曜这番话里边所含的深意,无非是想要借此来怀疑她与楚睿之间是否有不可靠人的目的,甚至有想要表达她不过是楚睿放入药王谷的棋子。

可是,不管楚睿是处于何等目的,她都是真真存在的,程锦并不看秦曜高傲的脸,只双唇掀起,“是么?世事本就变化多端,想当年,我父亲镇西大将军兢兢业业镇守西北防线,后来却也是被诬投敌叛国,导致援军被误而战死沙场,不想不过一年便又翻案了,如今想来,当真是变幻无常啊。”

她幽幽说着,面上还带了一层哂笑,此事当年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为此,朝中不知有多少武将不满与惋惜,一度成为承顺地的一块心病,便是他都不敢轻易提及,如今程锦却是在他面前提起,不免让秦曜感到一丝尴尬之意。

“当年的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京城之中,程氏宗祠早已恢复。”秦曜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隐忍之意。

虽是这么说着,可秦曜说完之后,却是认真看了一眼程锦,微微眯眼,“就不知,程大小姐,是否回京祭拜先祖了。”

分明是怀疑的语气。

程锦听着,在心中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却是似笑非笑看向秦曜,“既是程家的后代,自然是要回京的,何况,便是不想回,也必须回,你说是么,太子殿下?”

秦曜眯眼看她,“程大小姐是明白人。”

程锦含笑,点头不语。

秦曜见她神色,又突然开口,“程大小姐与楚帅?”

加上他怀疑的眼神,这话语之中分明是意有所指。

程锦觉得好笑,这个太子的智商似乎有些捉急,楚睿明明白白便是受命来江宁的,他这般质疑,是看低了他爹的能力,还是看低了楚睿的智商。

“太子殿下难道不知,楚帅是陛下派来江宁府的?”

秦曜的面色突的一变,程锦却是不想与他周旋了,“今日客人过多,太子请自便,失陪了。”

说罢,却是往后退了两步,带着稍微有些忐忑的宁儿离开了此处,只秦曜看着程锦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而后以手支颌,眼中升起一抹意味深长之意。

而此时的楚睿,坐在椅子之上,却是带着一抹疲惫之色。

陆远自知自从程锦离开了邬终别院之后,楚睿便发生了一些变化,那孤冷的神色,似乎又回到了在还没有来江宁府之前的样子。

尤其是那一晚,程锦离开的那一夜,他独自掌灯到天明,如今想来,仍觉得孤清,默了默,陆远还是开口,“元帅,可需请程姑娘来一趟?”

楚睿摆了摆手,依旧是双目闭着,示意不用,陆远还想要说什么的神色收了回去,静静站立在一旁,就在他以为楚睿就要由此沉默下去的时候,楚睿突然开口了,“她气未消。”

陆远面上升起一抹疑惑,程锦生气了么,今日在门口迎接的时候,分明还是笑意吟吟地迎接元帅的啊。

这么想着,陆远不免开口,“元帅……程姑娘今日还是笑意吟吟的模样,先前在会上也是风采灼灼,属下从未见过这样的程姑娘,好是英气,不愧是镇西大将军之女,而且……全然看不出是否生气的模样……”他这么说着,楚睿突然睁开眼睛看他,目光锐利,看得陆远有些不知所以然,楚睿却是抿了抿唇,而后才开口,“你倒是懂得!”

轻飘飘一句话,震得陆远不知如何接下去,楚睿却是睨了他一眼,“罢了,你去请她过来一趟。”

陆远先是一愣,而后面上一喜,愉快应下。

他这高兴的模样,让楚睿看了,唇角都扬了一分。可陆远出去了之后,他坐在椅子上,似是沉思了一番什么,却是站起身来,跨步出去,面上的疲惫之色,早已消失了。

离开了秦曜的视线之后,宁儿跟在程锦的身后,还心有余悸,“阿姐,那是太子殿下。”

程锦面上并无别的什么表情,“怎的,宁儿怕了?”

“只是太子殿下的眼神有些渗人。”宁儿小声说着,似是害怕被听见。

程锦却是不以为意,“渗人,不过是眼睛出了毛病罢了。”

“啊?”宁儿不解程锦话里的意思。

程锦却是不欲多说,“没什么,你也见不到他几次,不必害怕。”

陆远自出了楚睿的小院之后,便往后院寻找程锦而来,此刻见到程锦,面上升起一抹愉快与激动,赶紧上前,“程姑娘……不,程谷主……不程大小姐。”

他叫了一句程姑娘,想起程锦身份的变化,却是不知该叫她程谷主还是镇西大将军爱女的程大小姐。

程锦听他变化多端的称呼,轻笑一声,“怎的,两日不见,你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了?”

陆远憨笑一声,此时的程锦身在江宁府,以药王谷谷主身份示人,想明白了这一层,只笑道,“程谷主,元帅有请。”

提及楚睿,程锦面上升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今日客人居多,我无暇理会你家元帅呐。”

她似笑非笑的神色,让陆远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慢慢抬头看着程锦,面上升起一抹危难之色,“程姑娘……”

程锦虽是唇角勾着笑,可笑意分明不达眼底,“叫程大小姐也没用。”

说罢,便不再多说,带着宁儿,径自离去,可她离去的脚步未跨出去两步,身后却是传来一声润朗的声音,“程锦……”

程锦的脚步顿住,陆远面上危难消失,“元帅……”

楚睿一个眼色,陆远便会意,当即要退下,可刚走了一步,便回过头来,对着还在怔愣的宁儿使了一个颜色。

宁儿虽是看见了,却是感知到了气氛的变化,定定站在原处不离去。

程锦却是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陆远,而后转头,直直看进楚睿的眼中,“怎的,大元帅还驱使了我身边的人了。”

楚睿见她清冷的神色,抿了抿唇,“本帅,有事与你说。”

这话语虽是平淡,可分明带了一层威压之意。

宁儿见程锦并无其他的反应,只得微微垂头,“阿姐,我过去另一边。”

一时之间,这寂静之处,倒是只剩下了楚睿与程锦两人。

程锦轻嗤一声,“大元帅有何事?”

其实程锦心中明白,她这般神色,分明是心中有气,却也明白,心中之气,似乎来得莫名其妙,本该没有理由的,她原本可以笑嘻嘻,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好好认了这求之不得的药王谷之位,好好找回了这个世界失散的亲情,可见到楚睿,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一声带着冷意的声音,楚睿听罢,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定看着程锦,薄唇紧抿,半晌之后,方才开口,“程锦……你在生气?”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程锦心中火气更盛,猛地回头,便想要开口质问他为何隐瞒。

可是这番猛然回头之后,却是突然明白自己并没有理由去质问楚睿。

他本就是皇帝派来江宁府,插手药王谷之事的人,不论是他做了什么决定,又对她这个谷主做出了什么事情,都有他自己的考量,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说,作为一个臣子,他未必事事都能自己决定。是啊,她心中何必有气呢?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决定,不同的态度,不论是隐瞒还是欺骗,不过都是利益驱使罢了不是么?倘若她自己换成了楚睿,又有谁知道,各自的决定到底是什么?

这一刻,程锦突然有了瞬间的明白,她的定义,从一开口就存了,不论在邬终别院的日子,他们如何相处,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私我的交情,而是利益的绑定不是么?

而她若是她问出口了了那一句为什么?为什么隐瞒和欺骗,是不是很可笑?更矫情?

道理是明白的,可程锦压在心中,又因着此时的氛围,并不能入心。她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在楚睿面前控制情绪的能力。从来都是高估的,或者说,一直以来都是放任的,嘻笑怒骂,喜怒哀乐。

于是,她面上原本升起的怒气,在顷刻之间便被压了下去,拔了拨头发,不在意一般,“大元帅不是有事要与我说么?怎的来关心起我的情绪了?”

楚睿看她瞬间变化的神色,明明是气极的,却是瞬间压下,心头升起一抹不快之意,却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可他这副神色落在程锦的眼中,却是有一股他自己得了委屈的模样,程锦不禁觉得好笑,她几乎是笑着说出来的,“看来元帅找我是无事了,今日事忙,大元帅随意,我就不奉陪了!哦,对了,大元帅放心,程锦是不会爽约,言出必行之人,我们之间的契约,还是有效的。”

说罢,她不等楚睿再有回应,嘴角噙着凉凉笑意,便转身离去。

可楚睿情急之下,却是伸手拉住了程锦的胳膊,“程锦……”

程锦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被楚睿握在手中的胳膊,“大元帅,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是不懂么?”

她虽是如此说,可楚睿却是没有放开她,“你不走,我便放开。”

程锦气极反笑,转回头,定定看着楚睿,任由胳膊被他抓在手中,“楚帅想要如何?”

平日里程锦都是一口一个大元帅喊着楚睿,其中更添了一层无人可知的熟稔之意,或者胆大包天,直呼其名,但那都是她正常情绪之下的称呼,唯有喊出这一声众人皆喊的楚帅,方表示了她的心情极度不好。

楚睿的手放松了一分,可说要与程锦解释一番关于她的事情,他却是无从解释,毕竟隐瞒的是他,最后决定不隐瞒了的也是他,他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什么东西。

可程锦隐忍不下去,觉得本该毫无理由的怒气,却是被他激起了,将胳膊从他手中甩出来,一双眼睛直直看进楚睿的眼中,带了一丝冰冷,“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在见到金针的那一刻开始?”

楚睿默不作声。

可楚睿默不作声,完全没有一句她开了口之后他解释的自觉,更是让程锦心中觉得窝火。

她直直看着楚睿,前一刻的机智与自制就这么荡然无存了,不可否认,她就想听一句他的解释,说一句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何隐瞒,阻挠,不声不响惊天炸雷一般地像处理随意的东西一般让她回就回,走就走!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矛盾,更没有意识到对于非要楚睿一句话的执着。

楚睿见着她执拗的带着怒气的面色,似是放软了几分声音,“程锦……”

他叫唤了她一声,微风之中传出的声音带了微微的干涩与喑哑,顿了顿,方才开口继续道,“你不是想要去药王谷,如今得偿所愿,不是应该开心,今日你有了威望,以你的聪慧,定能领起药王谷。”

程锦看着他,并不因为楚睿的这句话有半分心动,语气之中反倒有一丝讥诮,“楚帅可当真是好心,瞒了我许久,你这么说,我会以为你在为我高兴呢!”

楚睿皱了皱眉头,看着程锦面上的讥诮,他似乎是欲言又止,“程锦……”

他沉了沉眸,“你能做得好的。”

他说得是一句肯定句,带着笃定的味道。

可这会儿的程锦心中却是冒着火气,哪里还听得出楚睿语气不比从前一般对她的“冷嘲热讽。”

一气之下,程锦只怒气腾腾,“楚大帅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想必一个月前的金针早就让你查探出了我的身份了吧,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元帅就已经在筹谋如何让我这个药王谷的继任者日后如何成功出现在人前,大元帅这份人情,可不知药王谷如何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呢,也是,助江湖一大帮派找回谷主,如此大的恩情,不知为元帅日后的筹谋省下了多少力气?”

楚睿听着程锦噼里啪啦的话,眼中一片暗沉,他低吼,“程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大元帅恼羞成怒了,被我说中了?”程锦退后了两步,看着楚睿,面上讥诮,这货平日与楚睿怼惯了,早就造成了这般胆大包天,有恃无恐的性子。

楚睿皱眉,抬手揉了揉额头,事情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再听着程锦口中噼里啪啦说出来的这些话,他有些头大,只道,“你不要乱想,今后便留在了药王谷,接下来必定还有许多事情,不过你无须担心……”

有本帅在……这话还没有说出口,

程锦却是仅仅听他这一句,再看看楚睿面上明显与她不在一个频率上的神情,突然心中一气,一把抓起楚睿的手臂,便不管不顾往楚睿手背上用力一咬。

楚睿暗自嘶叫一声,疼痛感已经在手背之上蔓延。

程锦感受到了口腔之中传来的血腥味,猛然惊醒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了,她猛然甩开楚睿的手臂,顺便用袖子抹擦了嘴角,似乎是极为嫌弃的样子,

而楚睿却是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程锦,嘴唇紧抿,眼眸暗沉,可程锦却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之后,“大元帅,我情绪过度,失控了,想必大元帅不会与我这个小女子计较。”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只楚睿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沁出了血滴的牙龈,脸色黑沉得吓人。

却是偏偏不为程锦所动。

可程锦跨出去的脚步还没有离开楚睿的视线,外边陆远却是匆匆而来,“元帅,出事了!”

——

——

来参加药王谷大会的,有除了楚睿之外,还有其他五名官员是从京城而来的,药王谷自是给这些京官准备了院子用以午间休息。

这样的大会,自是严加防范,可是,百密仍有一疏。

在与楚睿的院落隔着三个院落的一个小院里,一名京官已经躺死在自己的院子里。

旁子瑜自是早就收到了消息,楚睿与程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在院外安抚一众见过了屋内的场景的江湖之人。

旁子瑜极力安抚众人的不安之色,毕竟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的人,自然不会顾忌别的人是什么人了。

看着仰躺在地上的明显咽气了的京官,旁子瑜向来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可是只是与楚睿对视一眼,两人却是都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看着另一边程锦仔细查探刘达的尸体。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院外已经知晓此事的人,里边查探已经被确认是尸体的程锦突然对着楚睿大喊一声,“楚睿,他还没死!”

先前在院子之中的不愉快,似乎影响不到此时已经进入了状态的程锦。

那些不愉快,已经随着闲云山庄的出事而被置之一旁。

她的惊呼之声,更是引起了周围之人的注意力,原本就打算离去的人,各个耳聪目明,这时候,自是听见了屋中呐喊出来的这句话,虽是声音微小却也足以听见。

刘达分明是已经咽气了的,院外不少人分明已经看过,如今,怎么可能还有人说刘达尚未死?

即便这个是药王谷的谷主,也不能将死人说成了活人,活人当成死人不是?

可楚睿却是没有怀疑程锦的话。

只见程锦依旧蹲在刘达的躺在地上的身子旁边,急切出声,“他没死,你们将他放在床上,多拿几床被子过来,盖住,不要让他的身体冷却。”

她这么说着,众人虽是还有怀疑,可是闲云山庄的人却是听从她的号令,她一声令下,便有人急匆匆出去寻找棉被,也有人按照程锦的要求,将刘达搬到了床榻之上。

旁子瑜自是听见了安抚了众人一番之后,匆匆进来,“锦儿,如何?”

程锦见到旁子瑜,赶忙解释,“师兄,人还没有完全死,只是没有了气息而已,他内体被克制住了,但是伤他的人显然火候不够,有了偏差,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将他体内障碍的东西逼出,就算不能逼出来,也要压制住。”

旁子瑜虽是听她如此说,可却也亲自去探了一番,刘达的脉搏,显然是没有了跳动的痕迹,气息全无,心脏不动,怎么可能还活着。

程锦不会介意旁子瑜的确认,但是却也明白,时下水平有限,对于人体是否死亡的确认就是有无气息与脉搏,不论医术如何发达,都不能够明白她这个千年之后的人脑中所知晓的东西。

但形势危急,她没能过多解释。

当即便道,“判断人是否死亡的最终标准根本就不是有无气息与脉搏,我现在与你们说的,你们也不明白,但是相信我,他真的没死,我办法,让他醒过来。”

说罢,她不等几人的反应,却是看向楚睿,“楚睿,给我两刻钟的时间,另外……”

想起如今条件的欠缺,程锦突然道,“内力,我还需要几个内力极好的人。”

听她如此认真与急切,楚睿定定看了她一眼,眼中却是没有半分怀疑,“好!”

程锦也理会不了多少了,床榻之上的刘达已经被拿来的棉被捂住,原本带了寒意的身体,也渐渐有了一些温热之感,在众目睽睽之下,程锦毫无顾忌,只将刘达的上半身脱了一个精光,而后拿出金针,一一展开,就要为躺在床榻之上的刘达施针。

因为她需要内功高手的原因,屋中此时此刻,已经出现了几位旁子瑜的江湖友人。

江湖人本就不拘一格,自是不会在乎为一个判定了死亡的人施展自己的内力,何况,这几人,皆受过药王谷相救之恩,此时药王谷有麻烦,自是不吝出手相救。

可心中却也不免好奇,难道这位程谷主,当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可程锦正在认真为刘达疏通血脉,自是不会注意到众人见面上升起的怪异神色。

只有楚睿,见着众人的神色,当做是没有看见一般,他的双眸,看向的,始终是正在娴熟施针的程锦。

说是两刻钟的时间,程锦却是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在刘达身上的各个重要穴位扎上了金针,此番下来,由于全神贯注之因,她额头上已经是薄汗淋漓,终于打呼一口气,正待转身,“楚睿……”

不料,话尚未出口,眼前已经递上一块洁白的手帕,程锦有微微的惊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直接拿过,往额头上一抹,而后方才对着拿着帕子给她的楚睿道,“金针已经施放了,他的脉搏跳动恢复,再过一盏茶的时间,需要四个人,从后肩两处,头顶百会穴,还有丹田之处,为他施功运气,直到他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方能停止,等他休息够了,就能醒过来了,到时候,你们想问什么,就能问什么。”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楚睿只网刘达身上看了一眼,并不怀疑程锦的话,周围的人却是探向了刘达的脉搏,果然探到原本已经没有跳动的脉搏。

自是有人不由得惊呼出声,尚有不可置信之意,“果真死而复生,好高明的医术。”

程锦唇角一勾,微微升起一抹得意之色,“本就是没死,自然死不了,我不同意的,阎罗王休想将人拿走。”

她说得自信,众人再回想起她今日的风华之貌,心中皆是认同,“程谷主好本事。”

程锦只点头,“接下来,有劳几位了。”

几人皆是点头,在程锦的指导之下,开始运气为刘达做疏解。

可楚睿看她面上升起的自信,淡淡一眼,并不说什么。

程锦似乎是想起了前一刻两人的剑拔弩张,此时却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收敛锋芒,心中升起一抹尴尬之意。

两人皆是不说话。

唯有陆远,却是看到了楚睿手背上的伤口,不得不在一旁小声提醒,“元帅,不若先包扎伤口?”

他虽是小声说着,程锦面上却是升起一抹不自然之意,便是旁子瑜也回过头来,“楚帅受伤了?”

楚睿将手背往衣袖一缩,“无妨。”而后却是冷冷看了一眼陆远。

他虽是收得快,可旁子瑜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却是随着陆远的视线看过去,切实看大了他手背上的印子,当即心中不免升起一抹怀疑。

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后的行动,自是顺利了许多,四人都是内力高强之人。

在时下,无法创造巨大的压力来施救,程锦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时下武人最不缺乏的内力,关于内力的认知,她了解的并不多,最直接的了解,便是那一日吵架的时候,楚睿一个挥手,便让她北苑的一株大树,受损严重。

如今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借助内力来施救了。

楚睿这等贵气之人,自然是不会出以援手,而他身边的人虽然也有内力,但是,比起江湖中人,自是还稍逊一色,因此,程锦自是不会想到这些人,索性今日来参加大会的,还有不少江湖中人,此番可以免掉许多麻烦。

众人在内力施救,刘达死气沉沉的面上终于升起一抹难受之色。

可是还有程锦觉得惊奇与意外的地方,她看着几人给刘达疗伤,幽幽开口,“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用通过口服药物,更不是皮肤接触的方式,却是可以令全身的骨骼血液均在极快的时间之内,如同侵染毒药一般,无法疏通,导致死亡,师兄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何等手法?”

楚睿的沉思的黑眸之中闪过一丝寒芒。

程锦见着楚睿犹自沉思,决定先撇开了先前的不愉快,却是轻声开口道,“楚帅怀疑药王谷么?”

楚睿看向程锦,只程锦唇角一勾,“明知楚帅就在闲云山庄,可还与有人拼死了要来下手,还是这般复杂模样,带了挑衅,还带了自信和骄傲。按照犯罪心理而言,楚帅可信,那下手的人如今一定还在闲云山庄之内,他很自信,不仅仅杀了人,更想要看到大元帅对此事的处理,以及,大元帅和闲云山庄的反应。”

程锦声音虽低,一句一句分析着,就站在楚睿的旁边,语气平静。

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她心中便会更加分明,楚睿只看着她面上朦胧,似是套上了一层隐形的面具,一张一合的嘴唇之中,吐出来的话语,不知该说是怎样的情绪,“群英聚会,闲云山庄内朝廷官员被杀,看来,是有人想要我药王谷倒霉了……”

分明是满含叹息的语气,可偏偏又让人觉得另有所指一般。

似真似假的话语,便是陆远在一边听着,也不知程锦这话到底是何意。

一发生此的时候,其他的京官也纷纷往此处而来,一个京官被杀,谁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一个,即便楚睿身在此处,但人就抵消不了他们心中留下的紧张和恐慌。

如今刘达虽是恢复了生机,可还是有不少人心中害怕与担忧,柴劲看着,终于忍不住,“元帅,刘大人无缘无故被害于闲云山庄,此事必定于药王谷脱不了干系,元帅应当下令,立刻逮捕药王谷一干人等,逐一查问,还刘大人一个公道。”

程锦不认得此人,可见他语气义愤填膺,面上的肌肉随着他情绪的变化也微微抽搐与颤抖着。

可楚睿面上却是犹如没有表情一般,只淡淡看了一眼开口说话的那人,“本帅自有定夺。”

“元帅!”他面上心急。“此时不解,如何与太子殿下交代?”

可楚睿却是冷冷看他一眼,“太子可是大理寺卿?是刑部?本帅还需与太子交代?”

柴进闻言,面上一顿,不知该作何回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况,太子本就与药王谷之事无关,何能有此一说。

倒是程锦,看了一眼这位大人,唇角勾起一抹无名情绪,“大人,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的好,人虽然是被暗害在闲云山庄,却未必是药王谷所为,药王谷还没有笨到在这样的时候,与朝廷针锋相对!”

程锦这话一说完,那位开口的大人,只觉得羞恼,“你!虽是谷主,却也不能包庇罪犯,妄断朝廷命案!”

程锦却是懒得理他,可那人见楚睿似乎并阻止程锦的话,又不敢确定是否应当开口继续说下去。

那大人只能将怒火发在旁子瑜的身上,“子瑜公子,药王谷对于此事,如何交代?”

他质问刚一出口,却见楚睿看过来的凉凉一眼,冷不丁又退后两步,闭上了嘴巴。

其他人见此,都只闭口不再多言。

程锦对于时下有些怪异的东西的了解,实在太少,是能问旁子瑜刘达症状的端倪。

看程锦依旧思考的样子,旁子瑜已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刘达的可说是中毒,也可说不是中毒,五脏六腑被入侵,骨血之中被渗透,并且均匀厚重,对于这些古怪之处,此时的程锦是看不出来。

然而,此时的旁子瑜并无心追究以程锦的能力为何看不出这些东西,他深深地看了程锦一眼之后,再看一眼刘达,心中渐渐升起某些已经以被遗忘了多年的东西,只开口道,“古书中有记载,昂人懂得一种秘术……”

旁子瑜此话一出口,柴劲便当先再次出口,“子瑜公子怎可危言耸听,昂人早就灭绝,如今何来昂人!”

程锦虽是不明白何为昂人,但见着柴劲总是时不时打断,只冷冷出声,“这位大人,你急着什么,看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欲盖弥彰呢。”

“你!”

柴劲被程锦气极。

楚睿回头,声音微凉,“陆远,诸位大人被此处的情景吓到了,着人带诸位大人回院中,派人,好好保护,另外,为维护太子殿下贵体,勿让太子进入闲云山庄。”

秦曜在闲云山庄后院见过程锦之后,早已离去,此事,楚睿是知道的。

程锦听着楚睿的吩咐,只垂眸不语。

陆远应声,“诸位大人请吧,无需担心,元帅会好好保护诸位。”

一众人之中,除了柴劲的不服气,其他人纷纷跟随回去。

待到此处平静下来,只有程锦几人的时候,旁子瑜才慢慢道,“若非今日,只怕我都要不记得此事了,不过我也了解甚少,昂人为何人,如今也追究不了了,昂人秘术,在五十多年前,也曾因为昂人即将灭绝之际,无奈之下被催动,不知造成了多少危害,最后……”

旁子瑜看了看楚睿,还是继续开口道,“骠骑大将军勇搓昂人,得以将危害减少到最小,但昂人存余者分散各处,因为亡族危机而出现的昂人秘术,多多少少被有心之人练就……”

关于昂人秘术,旁子瑜知道的不多,仅仅是从几位长老的口中得知,昂人是一个神秘的民族,却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地处西边蔓草丛生的蔓草丛林边缘,与大晟、西凉皆是接壤,但是却是经济不发达,生活还待原始化,缺少资源,环境险恶之地,在战争与合并之中艰难生存,昂人喜好巫蛊秘术,往往对大晟与西凉百姓造成恐慌,最后,五十年前,昂人终于心力不济,无以为继,大晟出兵将之夷平,昂人被灭,当年的昂人之地,如今已经是荒废一片,被西部蔓草丛林湮没。

这段历史,楚睿自是知道的,先祖骠骑大将军本就是他的祖父一代,因着英年早逝,没有印象,可楚家的人呢,又怎么会不知自己先祖的事迹。

可是,大晟的皇帝,对于当时的昂人秘术,却是明令禁止,绝对不谈,甚至在夷平昂人之后,烧毁一切东西,最后只留存民间寥寥数语流传下来,至于昂人秘术究竟是何物,如今,已经无人可知。

程锦听着,只觉得神奇异常,“听你如此说,那昂人秘术岂不是很牛逼?怎的就被我解开了?”

旁子瑜看了一眼她眼中的澄澈与疑惑之感,只道,“想来是来人的火候不够。”

“可师兄自己都没有见过,又如何断定?”程锦依旧不解。

旁子瑜不言,看了一眼楚睿,“楚帅认为呢?”

楚睿看了一眼程锦眼中满满的求知欲,轻点了一下头,“他说得没错。”

程锦着实被两人弄得有些晕乎,“什么意思。”

“便是你知道的意思。”楚睿似乎是不欲多言,看着程锦瞪大的眼睛,只道,“少想些没用的。”

程锦不满,“我是医者,什么叫没有的!”

这般赌气,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没有先前发生过的事情一般。

楚睿面上有一层无奈之色,“日后再告诉你。”

只旁子瑜看着两人的相处模式,眼眸之中划过一抹异色,有些东西,似乎明白了几分。

程锦见他语气柔和了几分,兀的想起两人还有余账为销,冷哼一声,“昂人不昂人的我不知道,不过那些秘术,少不了医术,万物同源,何况如此神秘而忌讳的话题,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他看了看楚睿面上的神色,勾着唇,带着一丝冷笑,“楚帅,如今我药王谷的嫌疑可能能够洗脱了?”

楚睿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程锦也不介意,不过心中却是好受一些,至少楚睿还是很聪明的没有咬住药王谷不放。

可是在药王谷大会之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程锦又何尝不明白,不过是有人想要挑起药王谷与朝廷的纷争罢了,她明白的,楚睿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他分明是明白这一层的。

直到离开了那一处的院子,程锦的心中仍然有些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脑中似有什么,如同一根细细的丝线一般缠绕,让她想要抓住的时候,总是来不及抓住。

经过内力的逼促,刘达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不过却是严加保护了起来,只待他醒来之后再处理此事,而她因着先前的事情,自是将此事交给旁子瑜去与楚睿交涉。他们有一个共识,都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了。

那几个以内力相助的人在事成之后,想要找程锦的,也都被程锦躲开了。

午时已经过去,但是大会却是继续往后延迟半个时辰,用以平复事故带来的危机之感,药王谷的人,依旧是出不去,可江湖人历来性子豪爽,加之有了旁子瑜的保证,也没有闹出大动静,有一些不懂事的弟子的不满,也被年长者按压了下去。

可江湖之中的人耿直,不解其他,这一番下来之后,却是对程锦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大加称赞,一个闲云山庄,本就有不少江湖之客,这会儿,一传十十传百,加之口口相传之中,程锦这位谷主便被传成了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人物。

江湖之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等本事的传说了。

程锦出来的时候,便被不少人围着想要询问她医术如何之类,一开始她还能应付,可不出半盏茶的时间,便觉得疲于应付,知得寻了借口,匆匆离去。

她自是没有发现,在闲云山庄一处高楼之上,四个老人看着热闹,面上皆是升起一抹欣慰之色。

冷封看着,叹了一口气,“锦儿,虽是五年失踪,却也更甚当年柔儿的风采。”

华怀面上带笑,“自然是,她本就天资聪颖,为医药而生。”

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骄傲之色。

冷封见此,轻哼一声,“又不是你孙女,你得意个什么?”

花怀瞥了他一眼,“也不是你孙女。”

“你!”

倒是旁边的两人看着这两人又掐架起来,皆是笑道,“锦儿是我们的药王谷之宝,于你我而言,胜似孙女。”

只要四场老姚奉,沉着脸道,“今日之事,绝非意外,还需彻查。”

说道此事,华怀面上的慈和一收,“没错,必须查,不过,此番锦儿与子瑜处理,你我无需担忧。”

几人说着,纷纷点头。

院子之中的热闹已经继续开展,可热闹之中似乎是存着一股随时都要爆发的意外一般。

程锦终于躲到一处清静之地,一边走在路上,一边细想着原先的事情。

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何时出现了一个人,“程谷主,是在沉思先前发生的事情?”

程锦突地抬头,看先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高高瘦瘦,年约三十,微微一股儒气,唇角扬起一抹笑意,“阁下是?”

对方微微拱手,算是一礼,“在下金文林,也是今日来与会的医者,折服于程谷主的风采,更谦见识了程谷主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却见程谷主面有忧色,心中怪异,冒昧打扰了。”

程锦听罢,微微打量了对方一眼,“原来如此。”

金文林是个儒雅之人,见着程锦并无怪罪打扰之意,只试探一般开口,“程谷主是为先前之事所扰?”

程锦轻笑一声,“金先生看出来了。”

金文林微微点头,只道,“大会之上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程谷主作为药王谷的谷主,自然免不得忧思,只怕,接下来,不论是朝廷还是药王谷,都难以相安了。”

他声音里边有着微微的叹息,似是怜惜又似乎是同情。

而后再看向程锦,比起更多人的赞许,金文林的眼中的确有赞赏之意,不过却也并不热切,“不过程谷主医术了得,救回了那位大人,想必能够化解此危。”

程锦听着,勾唇,却是回头看金文林,“金先生是认为,此事与药王谷相关了?”

金文林反应过来,“即便不是药王谷之人动手,可此事到底发生在药王谷的闲云山庄,当今大晟陛下,难道会善罢甘休?”

程锦了然似的点头,“的确如此。”

可金文林听她不愿多说的样子,却是继续开口道,“不瞒程谷主,在下是医痴之一,只是原先已经被判定了刘大人脉象全无,分明是已死之人,程谷主何以发现对方未死,并且恢复生机?”

程锦听他说着,却是抬头,淡淡看了金文林一眼。

金文林眼中升起一抹疑虑,而后了然,“事情刚刚发生,在下这番询问,的确有些唐突了,只是机会难得,这番神奇医术,在下也只是想要见识一二。”

程锦听罢,淡淡点头,“也是,金先生的心情我能理解,其实,此事,倒也不难……”

“不难?”金文林眼眸一沉,眼中升起一抹疑虑,盯着程锦。

程锦没有回答金文林的话,而是问道,“当时金先生也在现场么?我以为为了避嫌,许多人都只敢在院外等待事情的出落,不会进来观看,没想到金先生医痴若此,倒是进来了。”

金文林一顿,继续道,“好奇心人皆有知,我自然也是不例外的,闲云山庄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自是想要知道其始末,何况,还有清者自清,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又何须害怕?”

“嗯,也是!”程锦了然点头,眼角余光看向金文林,两人已经快要走到前院,“当时我也是好奇,伤害那位大人的手法甚是怪异,我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能以那样的手法杀人的,我倒是觉得该是个练了秘术的人,以内力杀人罢了,当时我与元帅如此说,元帅还不相信我的话呢,不过也是,我是不懂武力之人,这番话一出口,自然难有信度,即便我是药王谷谷主,楚帅也不会轻易相信。”

程锦状似不经意地说着,金文林眼中的复杂却是更深了一层,两人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跟随程锦已经走进了前院,众人见她进来,纷纷上前行礼。

程锦一边点头示意,却是笑道,“不过元帅心中也有数,发生那样的事情,自是有人想要挑拨朝廷与药王谷的关系,想来,那时候,凶者定是在现场查探情况了,金先生可要小心元帅的盘问哦。”

她好心提醒一般,金文林身形顿住,“程谷主说笑了。”

虽是如此说着,面上的表情已经出现了一丝勉强,“程谷主先自便,我尚有事情先离开。”

程锦也不拦着,眼看着金文林离开了两步,眼角余光已经见到门口一片墨色衣袍,只朗声开口道,“金先生,杀人,就想轻易逃走了么?”

她声音足够大,院子里的所有人几乎都能听得到,金文林脚步一顿,看到已经出现在门前的楚睿,转过头来,看向程锦的眼中,早已没有了初见之时的友善,只见一片恶毒。

楚睿自是听到了程锦这一声大喊,他冷眸之中闪过一丝暗芒,陆远早已生了警惕之心,程锦却是赶紧道,“手,他的手!”

秘密被揭露,楚睿在此处,金文林自是知道自己忽悠不得,看着满院的人,以及站在一丈开外的楚睿,他凌空一步,想要逃走,可还不待他飞出院子,四面八方都已经有人出现,欲要阻止她。

程锦退后几步,可不想金文林真真的目标竟是她,原本的凌空一步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金文林婴孩一般娇嫩的手掌,却是往她而来。

院子之中的人见此,也纷纷出手,可众人再快,也快不过楚睿。

程锦的面上闪现出惊恐之色,然而,只在一瞬间的时间里,便觉得自己凌空一闪,腰间似是被触碰了一下,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墨色衣袍已经将她带离原地,而金文林,却是一声压抑的嘶吼之中,颓然倒在地上。

程锦只觉得呼吸在一瞬之间有些停滞之意,楚睿如何在一瞬间的时间里将她带离原地,从她腰间抽出银针射向金文林,她只觉得一片恍然,她从未见过这样身手的楚睿,一丝之间倒是忘记了自己还在他怀中,可那边的金文林却是已经倒下了。

直到楚睿一声低沉怒吼,“程锦,你疯了!”

程锦到此刻方才反应过来,呼出了一口气,俨然不将楚睿的怒气放在眼里,“如此,楚帅便不会怀疑药王谷了罢?”

楚睿几乎是恶狠狠看了她一眼,他何时说过怀疑药王谷的话?可他眼中尚有一丝紧张与后怕,“你知不知晓,若是我不在,你如何对待?”

程锦退开一步,睨他一眼,“满院子的人呢,难道不会救本谷主?”

何况就是因为看到了楚睿,她才有此信心的好么?

她眼中带着讥诮,楚睿原本的怒气,在看到她这副表情之后,不降反升,更是带上了一层冰寒之色。

院子之中的人全都围过来,陆远却是早在金文林倒下的时候,已经着人过来收拾这一处,程锦走过去,碰了碰金文林,问的是楚睿,“他没死吧?免得楚帅说我杀人灭口。”

她自是没有仔细检查,只是用脚碰了碰而已,楚睿一气,懒得看她,“没死!”

程锦眼神凉凉,并不理会他完全表现出来的怒气。

蓦然的,程锦却是想起,满院子的人中,是否还有金文林的同党,可还不待她这么想着,只觉得肩膀一疼,原本已经躺在地上的金文林,猛然睁开的眼睛,朝她而来。

那肩膀的一疼,是金文林垂死的挣扎,可程锦却是有一股瞬间的万箭穿心之感,只觉得刺痛无比,身子一顿,几欲倒下,可事情仅仅发生在一瞬间而已,那万箭穿心的疼痛也不过是恍惚之间,犹如幻觉一般,又归于沉静。

站在程锦身后的楚睿,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害怕,也只在一瞬间的时间里,便已经伸手将程锦拉倒自己的身后,而原本作势要起来的金文林,在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挥手之间,再次沉寂。

可是被楚睿护在身后的程锦,此时的神色却是一片恍惚,金文林垂死挣扎的一击,似乎触碰了她埋藏在她体内的某些东西一般,那瞬间万箭穿心的痛击,让她不堪忍受却又清醒无比。

好似脑袋之中某些东西要炸裂开来,在金文林倒下的一瞬间,她眼中只剩下恍惚迷离,楚睿在看向她的时候,只见程锦面色青白,似乎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位少年时期便上战场,杀伐果断的兵马大元帅的面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恐慌和害怕,甚至声音之中还有颤抖之意,“程锦!”

也是在这一瞬间的时间里,闲云山庄的另一处,四大长老的院落之中,雪蟾蜍所在的玉盒里,一片震动,发出了嗡嗡的响声。

四大长老齐齐感受到雪蟾蜍的不安与震动,顿觉惊雷劈面的震惊,齐齐站起身来,面上皆是严肃之色。

楚睿恐慌的呐喊根本于事无补,程锦自是听不到了,脑海之中的混乱已经冲散了她的意识。

楚睿神色一动,就要为程锦输入内力以求缓解,可尚未来得及出手,花怀等四人拿着一个玉质的盒子匆匆赶来,玉质的盒子,高贵而又神秘,花怀当先出声,“元帅住手。”

须发花白的老人,却是声如洪钟,楚睿内心着急,并未住手,却是不想在此时此刻,玉质盒子嗡嗡震动,随即猛然翻开,一只雪白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程锦冲击而来。

楚睿虽是眼见,但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雪白之物趴伏在程锦的手背之上,而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程锦的面上反倒安定了下来。

这一连串的变化,实在是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了,已经不理事了的药王谷四大长老集体出动,药王谷传言之中的雪蟾蜍为程锦而轰动,当朝大元帅过于激烈的反应,都被众人看在了眼里。

尤其是雪蟾蜍和四大长老的出现,隐约之中,众人已经在猜测某些可能。

而旁子瑜恰是在这等时候,随着那四个原本助力施救刘达的人出现在了前院之中,看到院中的景象,赶忙上前。

却是见着雪蟾蜍对程锦再次的直接认可,面上的温润不再,忙接过了倒在楚睿怀中的程锦,楚睿原本握着程锦的手,有一瞬的犹疑与不允许,但最终还是在旁子瑜的坚持之中放开了。

金文林无疑就是在山庄之中对刘达下手的人,那垂死的挣扎,不过是因为程锦能够破解他施展的东西而已。

可程锦是药王谷的谷主,血液早已被雪蟾蜍认可,那垂死的一击,只要还有雪蟾蜍在,并未给程锦带来过多的伤害。

可大会却也只能就此终止,因为一场不成功的命案,也因为谷主的受伤,众人纷纷离去。

可雪蟾蜍虽是因为程锦的血液之因能够帮助程锦恢复,待到程锦醒来之后,也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一切早已归于沉寂,守在她床边的,只有面色担忧的宁儿。

见程锦睁开眼睛艰难的样子,宁儿赶忙迎上去,“阿姐,你觉得如何了?”

程锦摇摇头,先前感受到的那种痛楚好似一场梦一般,“外边散了么?”

她醒来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么一件事情。

宁儿眨眨眼,看了程锦好一会儿,确认程锦面色无异,只因着久睡而后一层薄薄的红晕,方才点头。“子瑜公子叫你无须担忧外边的情况,只需好好休息。”

程锦细细感受了一番自己的身体状况,感受不到难受之气,便翻身下床,“收拾一番,我去见师兄。”

宁儿与程锦相处久了,也知道她说一不二的性子,见她无碍,也只能帮她穿戴齐整,让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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