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中折返而回的六百里的褒斜道，罗一走得不快不慢正好走了十天。
而这十天的路途让罗一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痛并快乐着。
张镐负责说服李亨，折返回去为了速度快些自然不会再走绕路的陈仓道。
而是与罗一结伴先走褒斜道，再从眉县走相对平坦的官道行至凤翔。
既然是结伴而行，就算两人是哑巴也要比划着手语进行些交流。
更何况一个是受到过堪称爆炸式信息洗礼的现代人，一个是饱读经史有大志向的性格耿直老boy。
两人起初完全是一派交谈甚欢相见恨晚的架势，千年的时间鸿沟好似不存在一样。
一个对事物看法角度刁钻且另类风趣，一个将经史讲得十分接地气，不经意间将大唐于世的那种恢宏与伟大衬托的淋漓尽致。
于史、于国、于人，甚至于思想上两人都碰撞出了相互感觉十分愉悦的火花。
不过碰着碰着，罗一开始发现不对。
每一次这货讲过历史上的那些趣事或是引人深思的故事之后，总要有意无意的把话头转到大唐是如何的耀目于世，如何的远超先前历朝历代。
而大唐之所以能够取得数不胜数的让历代前朝仰望而不可得得丰功伟绩，全都仰仗于李家的带领。
夹带的全是李家只是暂时出了些问题，你怎么好意思把李家赶下台，怎么好意思取而代之的pua话术。
罗一几次跟这货解释不是他想要取而代之，而是被逼到这个份上了。
可张镐这货只是嘿嘿一笑，给了个神之蔑视，满眼都是鬼才会信你说的。
好在只要罗一开口叫停，张镐这货也不多磨叽，改口说些别的。
不过这个好也是相对而言。
转移到别的话题时，但凡罗一听的或是认真、或是觉得有趣、或是十分感慨的历史典故与大唐某些确实强悍的方面时，保准再来一波pua。
把罗一恨得直咬牙，真想问问张镐是不是也穿越过来的。
不然为啥那些视频app不充值就一直让看广告的套路用的咋这么熟。
但罗一又不得不承认与张镐结伴的这一路，确实是受益匪浅。
通过张镐的角度，对历史甚至对大唐有了更深的了解，也真正理解了大唐为何能够在后世所备受推崇。
尤其是找到了一些李隆基为何几乎葬送了大唐，让后世人生出大唐在安史之乱后就不存在的错觉，还只是觉得让人惋惜，而不是恨得破口大骂的原因。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李隆基下令编纂的唐六典在常人眼里就是对尚书省的六部组织用人以及职务分配与属权的规章制度而已。
但就是这么个行政制度性质的典籍，在之前的历史长河中就只有周礼能跟着沾点边。
而且通过张镐的讲解，罗一发现周礼那些所谓的行政制度并不能够完全用于实践当中。
很多都带有理想色彩，甚至周礼是更偏向于思想理论的书，就不能当做行政制度的典籍来看。
唐六典则完全是根据实践摸索，以及通过实际运用得出良好结果后而制定出的行政规章制度。
这在当时是极具先进性，并且非常完善的一部行政制度。
如果朝堂自上而下都能够一切都按照唐六典的规章制度去行使权力，罗一甚至认为根本就不会有后边那些朝代什么事。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不光是历史证明这是错的，出于人性方面来看这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依旧影响不了唐六典的伟大。
刨除制度的先进性，还可以逆向的看做是大唐时期人们对政治的理论与思想所阐述的一部书。
因为但凡一个制度首先都要有理论和思想，而唐六典就是将这种思想与理论具体化了。
罗一不是西方伪史的拥趸，他的学识与素养也不支持他有这种判断。
但是通过与胡商的接触，与形形色色之人的交谈，他认为唐六典就是当世最先进也是最完美的政治规章制度。
前不久为了杀鸡儆猴而对阵的假大食人，实际上还是处于分封制。
所以说李隆基先前还真是个不错的皇帝，能忍能捱肯当骡子干实事。
如果再往前推一推，大唐能够将三省六部制给完善成熟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举措。
三省六部不但是分了相权，更是对皇权也进行了约束。
就连风评不好的唐中宗，想要绕过中书与门下两省下命令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下诏勅的封袋不敢按照正常的规章制度封发，而是改用斜封。
皇帝那道常规手续要书写的勅字也不敢用朱笔去写，直接用常规的墨笔去写。
当时被戏称为斜封墨勅，以示下边的人给个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承认了这道诏勅吧。
不过大唐掌权者可不都是唐中宗这么怂，为了不被制度约束，直接搞出了什么参知机务，同三品平章事等额外职务。
但这些并不能否定掉大唐立国时的初心以及李家的人优秀。
而这些还只是其中的个例，通过张镐的pua，罗一还了解到许多大唐其他的伟大首创之处。
对于治国与政治方面也更加深了感悟与了解。
这让罗一既喜欢与张镐攀谈，又要忍受这货夹带的私货，每天的心情跟心电图一样忽高忽低。
而当跨过太白山，看到不远处的芝田驿站，发觉离着郿县已经没有多远。
本该对结束这种痛并快乐着而感到高兴的罗一却心中生出了不舍。
对身旁又一次偷摸拿他挂在马上的酒囊喝酒的张镐，罗一并没有如往常那样调侃，而是微微摇头叹息道：“你比算命的那个家伙当先生要有趣百倍。
我若是早几年与你熟识，肯定不会被人当做没读过书的。”
“算命的？”疑惑的呢喃一声，猛得想起罗一说的是谁后，张镐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李长源还真是贴切。”
放下酒囊抿了抿嘴，张镐目光复杂的看着罗一，叹息道：“你已经不得了了，再学了一身的经史，还让下边的人怎么混。
况且还有李长源那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傍身，不要太贪心了。”
“这可不是贪心，谁会不喜欢…”
罗一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从芝田驿的方向涌来了大批的百姓。
不等派人去询问怎么回事，远处的百姓们在看到那面大纛后立刻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辽东万胜！万胜！万胜！”
“国之万胜！万胜！万胜！”
“圣人万胜！万胜！万胜！”
……
听着百姓一声声狂热的欢呼，张镐先是眉头一皱，随后对着罗一扯着嗓子询问道：“又有哪里获取大胜了？”
罗一想了想，各个方向安排的大军只是就位，并且能开打得只有陇右那一处。
可那边并没有传来与藩兵已经开战的消息，能让百姓这样狂热的，估计只有高仙芝与李希哲他们的消息传了出去。
挥手让亲卫把装着信件的漆箱拿过来，找出那封传过来的捷报递给张镐，罗一风轻云淡道：“回纥人的单于城在一个多月前被攻破，葛勒可汗直接被吓死，回纥人的内姓部族也几乎被一窝端。
除了这个消息，应该没有其他的战事能让百姓这么高兴的欢呼。”
闻言，张镐脸色先是一滞，随后低头赶忙将传信看了一遍。
看过信中的内容，张镐的脸色变得悲喜交加，抬头看了看那些狂呼的百姓，语气复杂道：“这是封狼居胥一样的功勋。
虽然不是你亲自过去，但兵是你的，对高仙芝与封常清的信任也是你给的。
这功你当得头筹。”
拿起酒囊猛得灌了一大口酒，张镐吐出一口酒气，心中极为复杂的微微摇了摇头。
为之狂呼的都是关中百姓，且圣人之称喊了出来。
看来天命不可违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失了关陇之地的民心，大唐是彻底再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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