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家小院已灯火通明。
堂屋的方桌上,整齐码放着高高一摞账册,一叠叠用麻绳穿好的进货单据、契约文书。
算盘放在一旁,旁边摊开着几张刚刚核对完毕,墨迹未干的汇总清单。
空气中弥漫着熬夜后的油灯气味和淡淡的墨香。
小满坐在桌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锐利,不见丝毫倦怠。
她正逐页检查着最后几本账册,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却工整清晰的数字。
她身上穿着一套半旧的靛青色细葛布交领短襦,配同色长裙,布料虽普通,但浆洗得干净挺括,头发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紧紧绾成圆髻,不施粉黛。
这身打扮利落素净,便于行动,也符合她如今商户女子的身份和处境。
惊蛰和柳枝在一旁默默打包着干粮和水囊。
金花则和谷雨最后一次清点要带去的文书卷宗。
谷雨望着渐亮的天色,眉头微蹙:“阿姐,都备齐了。只是,县衙那边,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小满合上最后一本账册,轻轻吁了口气:“账目清晰,货品进出、银钱往来皆有据可查,我们问心无愧。官府要查,便让他们查。怕的是他们不查,或者,不按规矩查。”
她站起身,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裙,她要让那些人看到的,是一个清白,坚韧,无懈可击的商户女子,而非可以轻易拿捏的弱质女流。
“走吧。”小满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行人踏着晨露未曦的青石板路,朝着县衙方向走去。
晨风微凉,吹动小满的裙摆和额前碎发。
她怀里揣着那几页关键的汇总清单,手心微微出汗,但步伐却异常稳健。
县衙位于良德县城中心偏东,是一座三进院落。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只开了一侧角门,两个穿着皂青色公服的差役抱着水火棍,懒洋洋地站在门口。
看到小满一行人过来,尤其是为首的竟是个年轻女子,那两个差役交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其中那个颧骨高耸的差役斜睨着他们,拖着长腔:“干什么的?县衙重地,闲人免进!”
小满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福:“差爷,民女沈小满,三日前受县丞陈大人之命,整理货栈账目,今日特来呈交户房备查。还请通禀。”
“沈小满?”那差役上下打量她,嗤笑一声,“就是那个被举报囤积居奇的沈家货栈的掌柜?啧,还真敢来啊。等着!”
他转身进了角门,半晌才慢悠悠出来,“进去吧,户房在二进院子东厢。动作快点,别到处乱看!”
小满道了声谢,示意阿土他们跟上。
穿过有些阴暗的门洞,眼前是开阔的仪门院落,青砖铺地,正中立着一面“戒石坊”,绕过戒石坊,便是二进院,正堂是县令升堂问案之所,东厢一排屋子便是六房胥吏办公之处,户房正在其中一间。
户房的门开着,里面摆着几张长条桌案,堆满了卷宗册籍。
一个穿着浅青色吏服,头戴方巾,留着山羊胡的瘦削中年胥吏,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
小满示意阿土他们将箱笼放在门口,自己拿着那几页汇总清单走了进去,再次行礼:“先生,民女沈小满,奉陈县丞之命,前来呈交沈家货栈账册凭证,请先生验看。”
那胥吏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一双三角眼在小满和她身后的谷雨,金花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放下笔,拖长了声音:“哦,沈掌柜啊,账册都带来了?”
“是,共计总账三册,分户账七册,进货单据一百二十七张,销货契约八十九份,银钱流水明细一册,库存盘点清单一份,皆已按年月整理编号,请先生过目。”小满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胥吏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准备得如此周全。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随意翻了翻那些箱笼里的账册单据,然后拿起小满放在桌上的汇总清单,扫了几眼。
“嗯……”他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清单上敲了敲,“数目倒是对得上。不过嘛……”他话锋一转,三角眼眯了起来,“这账目是真是假,有无涂改伪造,可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光看这些纸片子就能断定的。按照规矩,涉嫌商户的账目,需由户房书吏与市令司的人一同核查,必要时,还要核对往来商户的账目,查验存货实物。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完的事。”
小满心中一沉,果然,对方不会轻易罢休。
这胥吏看似公事公办,实则是在拖延,也是在暗示核查的“复杂性”和“可操作性”。
“先生说的是。”小满面色不变,“民女相信官府定会秉公核查。只是,小店被勒令歇业已有三日,声誉受损,客源流失,每日皆有损失。若核查旷日持久,小店实在难以支撑。不知先生可否示下,大概需要多少时日?也好让民女心中有数,安排伙计生计。”
胥吏没想到她会直接问时间,还扯上了“伙计生计”,这有点将他一军的意思。
他干咳一声:“这个嘛,要看核查进度。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月也是有的。毕竟,你们这案子,是陈县丞亲自过问的。”
他把“陈县丞亲自过问”几个字咬得略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深绿色官袍的身影踱了进来,正是张县丞。
他身后还跟着那日去查封货栈的班头。
户房胥吏连忙躬身:“张大人。”
张大人“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小满和地上那些账册箱笼上,淡淡道:“账目送来了?可都齐全?”
“回大人,沈家货栈所有账册凭证皆已在此,请大人验看。”小满再次行礼。
张大人随意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又看了看那汇总清单,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账目做得倒还工整。不过,沈掌柜,有人举报你沈家货栈自去年秋至今,陆续购入肉桂,八角,干姜等物,数量远超寻常商户周转所需,且有多笔交易价格异常,低于市价购入,又于今春市价上涨时惜售,意图待价而沽,扰乱市场。对此,你有何解释?”
他终于挑明了“罪状”。
囤积居奇,加上“价格异常”和“惜售”,这帽子扣得又大又狠。
小满抬起头,直视陈文远,声音清晰:“大人明鉴!民女货栈去年秋确曾购入一批肉桂八角,但并非‘远超周转所需’。彼时因与雷州军镇签有供货契约,需备足一定数量,进货单据与契约副本皆在此,请大人查验。”
她指向箱笼中特意放在最上面的几份文件。
“至于价格低于市价,”小满继续道,“皆因民女所购,多为山中俚人直接采集售卖的第一手货,或向相熟山民预订,免去了中间商贩转手加价,故而成本稍低。此乃正常经营之道,何来‘异常’?销货账册清晰记录,所有货品皆正常售出,并无刻意囤积、惜售抬价之举。今春市价上涨,我货栈售价亦随之微调,但涨幅远低于市面哄抬之价,街坊邻里皆可作证。”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恳切,却更显磊落:“大人,民女货栈本小利微,靠的是货真价实,薄利多销,与街坊口碑维持。所谓‘囤积居奇、操纵市价’,非但无利可图,更会自毁根基,民女何必为之?此举报,实属空穴来风,恶意中伤,还请大人明察,还小店清白!”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有凭证,有逻辑,更抬出了“街坊邻里”作为潜在的证人,将自身置于受害者的位置。
张大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女子口齿之伶俐,思虑之周全,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户房胥吏,那胥吏会意,立刻尖声道:“你说不是就不是?进货价低,或许是来路不正!与俚人交易,无中间保人,如何取信?再说,你说正常售出,谁能证明不是左手倒右手,虚假交易?”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了!
金花气得脸都红了,谷雨握紧双手。
小满心中怒火升腾,却强自压下,正欲反驳,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女声:
“陈大人,妾身冒昧,可否容我一言?”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萧夫人在萧晴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岭南八月暑热未消,萧夫人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细麻交领襦裙,外罩一件半旧的淡青色纱质半臂,布料普通,但剪裁合体,浆洗得十分洁净。
头发梳成简单利落的圆髻,只用一根普通的银簪固定,鬓边不见珠翠,脸上也未施脂粉,只带着病后自然的苍白。
然而,她缓步而来时,那种历经风波沉淀下的从容气度,眉眼间依稀可见的京城官眷风仪,以及挺直的脊背和沉静的目光,瞬间让这间嘈杂的户房为之一静。
她身边的萧晴,则穿着浅碧色的葛布衫裙,同样素净,头发梳成双丫髻,只系着青色头绳,虽年纪尚小,但眉眼间已有了几分其母的沉静。
张大人显然认出了她,萧文远的夫人,那位从京城而来的萧家夫人。
他脸色微变,立刻拱手:“萧夫人?您怎么来了?可是为了萧公子之事?”
萧翊重伤归来,在良德并非秘密。更何况他是在雷州卫所干活的,地位现在也并不低。
萧夫人微微颔首回礼,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小满身上,眼中带着安抚,随即转向张大人:“张大人,妾身今日前来,并非为私事。只是方才在衙外,恰闻沈姑娘陈情。妾身虽是一介女流,久居京城,却也略知我大唐律法。依《唐律疏议·杂律》,凡告人罪者,皆须明注年月,指陈实事,不得称疑。若告状虚,反坐其罪。而官府受理词讼,核查商户,亦须凭证据、明事理,不可偏听偏信,更不可无端拖延,累及无辜商民生计。”
她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引用的律条更是精准。
张大人和那胥吏的脸色都变了变,这位萧夫人,竟如此通晓律法?
萧夫人继续道:“沈姑娘账册凭证俱全,陈述条理分明,更有与军镇契约为凭。反观举报之人,空口无凭,不见人影。孰是孰非,一目了然。陈大人为一方父母官,自当秉持公正,速查速结,以安商民之心。若因些许无根谣言,便令一家诚信经营之铺户长久歇业,蒙受不白之冤,恐非良德商市之福,亦有损官府威信。妾身听闻,新任岭南五府经略使张公,最重地方吏治与商路通畅,若此类事情传到上面……”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分量,张大人岂能听不出来?这是在提醒他,事情闹大了,对他没好处。
尤其提到了新任的岭南最高长官经略使!萧夫人虽家道中落,但毕竟曾是京城官眷,谁知道还有没有故旧关系?
而且她所言句句在理,站在了律法和公道的制高点。
张大人额角微微见汗,他原本就是受人之托,行个方便,打压一下沈家货栈,并非真要置其于死地。
如今正主萧家夫人出面,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再一味偏袒,恐怕真要引火烧身。
他心思急转,脸上迅速堆起笑容:“萧夫人所言极是!本官亦是此意。核查商户,自当以证据为准,速办速决。”
他转向那户房胥吏,语气严厉了几分,“李书吏,沈家账目既然齐全,你便即刻与市令司的人核对查验!重点核对其与军镇契约、进货源头凭证,以及销售记录是否吻合,有无虚假。今日之内,必须给本官一个初步结果!不得拖延!”
那李书吏吓了一跳,连忙躬身:“是,是,卑职遵命!”
张大人又对小满和颜悦色道:“沈掌柜,既然萧夫人也为你陈情,本官相信其中或有误会。你且将账册凭证留下,先回去等候消息。最迟明日,必有分晓。”
形势急转直下,小满心中明白,是萧夫人的突然到来和那番有理有据,暗含机锋的话语,扭转了局面。
她感激地看了萧夫人一眼,然后对陈文远行礼:“多谢大人。民女相信官府定会秉公处理。只是……”
她抬眼,目光清亮,“若查证民女店铺清白,还请大人依律,张贴告示,以正视听,并追究那诬告之人。否则,商市不宁,人人自危。此亦为《唐律》所载,大人明鉴。”
她又将了张大人一军。张大人嘴角抽了抽,只得含糊应道:“本官自有分寸。”
小满不再多言,与谷雨,金花一起,向萧夫人深深一福,然后退出了户房。
走出县衙,阳光已有些炙热。
小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方才在堂上,她看似镇定,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萧伯母,晴妹妹,今日真是多亏你们了!”小满握住萧夫人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今日萧夫人虽衣着朴素,但那份气度见识,却比任何华服珠宝都更有力量。
萧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快别这么说。我们帮你是应当的。方才所言,皆是实情。那张县丞是个识时务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经此一事,他们明面上会收敛些。但暗箭难防,你仍需谨慎。”
小满重重地点头:“我明白。萧伯母,您身体还未大好,快回去歇着吧。”
萧晴柔声道:“小满姐,大哥今日精神好些了,还问起你呢。”
小满心中微动,脸上发热,忙道:“那我,等货栈的事彻底了结,再去看他。”
送走萧夫人和萧晴,小满和谷雨,金花回到货栈。
铺门依旧紧闭,封条还在,但小满心中已不再如三日前那般绝望。
她让阿土他们先回去休息,自己则和金花,谷雨留在铺子里,整理被翻动过的货架,清点剩余的存货。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直到次日近午时分,阿土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满脸喜色:“掌柜的!县衙……县衙来人说把封条撕了!还说核查完毕,沈家货栈账目清楚,经营合法,并无囤积居奇之举!让我们可以重新开业了!告示,告示也贴在了县衙门口的布告栏上!”
赢了!虽然只是阶段性的,虽然那“诬告之人”大概率不了了之,但至少,货栈的清白保住了,可以重新开门了!
金花高兴得跳了起来,谷雨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小满靠在货架上,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但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终于挪开了些许。
她立刻让阿土和伙计们动手,取下歇业牌子,清扫铺面,整理货架。
她自己则走到柜台后,拿出账簿,开始重新规划。
庆丰堂的围剿不会停止,郑焕更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她赢得了喘息之机,赢得了官府明面上的“清白”认定。
忙碌了一下午,将货栈重新收拾妥当,小满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朝着萧家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萧翊被安置在正屋东侧的暖阁里,这里通风好些,也安静。
小满进去时,他正半靠在床头,身上只盖着一层轻薄的葛布单子,萧晴在一旁用小勺喂他喝药。
不过几日未见,萧翊瘦削了很多,脸颊凹陷下去,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但那双总是沉静深邃的眼睛,已然睁开,虽然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已恢复了清明。
看到小满进来,他眼中瞬间亮起一抹微光,嘴角努力向上牵了牵。
“萧公子。”小满走到床边,福了一福,看着他消瘦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涩,“你……感觉好些了吗?”
萧翊点点头,声音沙哑微弱,却很清晰:“好多了。辛苦你……为我奔波。”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看到她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的疲惫,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愧疚。
萧晴识趣地将药碗放下,轻声道:“大哥,小满姐,你们聊,我去看看娘。”
说完便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暖阁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在榻前。
小满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千头万绪,从何说起?
萧翊却先开了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关切:“货栈的事,我听晴儿说了。你……受委屈了。”
小满摇摇头:“都过去了。账目清楚,官府已还了清白,铺子重新开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倒是你,雷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吴公子他……不肯细说。”
提到雷州,萧翊的眼神暗了暗,闪过一丝冷冽和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此事……牵扯颇深,水很浑。我如今这般,说了也无益,反而可能给你带来危险。等我能下地了,再与你细说。”
他看着小满担忧的眼神,安抚道,“放心,经此一遭,我心里有数。有些账,总要算的。”
他语气中的寒意,让小满心头一凛。
她知道,萧翊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也必然察觉到了背后的不寻常。
又说了几句闲话,小满看着他精神不济,便想告辞让他休息。
手无意间碰到胸前衣袋,那支木簪的轮廓清晰可感。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它拿了出来,温润的沉香木莲花,在夕阳下泛着幽静的光泽。
“这个……”小满将木簪轻轻放在萧翊手边的床单上,低声道,“是晴儿从你血衣里找到,洗干净交给我的。我想……这应该是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萧翊的目光落在那支木簪上,微微一怔,随即看向小满,眼中情绪翻涌,有惊讶,有了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失落?
“你……不喜欢?”他声音更哑了。
小满心头一颤,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是,只是它太贵重了。而且……”
她想起了郎岩离去时的背影,想起了黑石峒寨门前娜珠挽着他的手臂,想起了自己那晚在城门下的决然,“萧公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可是……我现在心里很乱。货栈的事,家里的事,还有……很多事。我没办法……没办法想别的。这对你……不公平。”
她说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但意思却很清楚。
她感激他,或许也有好感,但在眼下内外交困,前路迷茫,尤其是心中对郎岩那份尚未理清,却已注定无望的怅惘还在隐隐作痛的时候,她无法坦然接受这份明显超乎寻常的赠礼和情意。
萧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露出被拒绝的难堪或恼怒,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理解。
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拿那支簪子,而是轻轻覆在了小满绞在一起的手上。
他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
“小满,”他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坦诚,“我送你这个,不是要你现在就给我什么答复,更不是要你心里立刻清空所有、只装着我。”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坚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个人,在你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在意你,心疼你,愿意等你理清自己的心,无论多久。”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缓缓淌过小满冰封忐忑的心田。
没有逼迫,没有索取,只有理解和等待。
“至于公平……”萧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感情的事,哪有绝对的公平?我心甘情愿,便是我的公平。”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松开,拿起那支木簪,却不是收回,而是再次递向她,“这个,本就是要送给你的。你若觉得负担,便只当是一个朋友送的寻常礼物,或是一份谢礼,谢你这些日子的奔波操劳。等你哪天觉得不乱了,或许,可以试试看它戴起来好不好看。”
他的话,给了她一个无比妥帖的台阶,也给了彼此最宽松的空间。
小满看着他苍白却诚挚的面容,看着他手中那朵静默绽放的沉香木莲,心中那堵坚硬的墙,仿佛裂开了一道细缝,有温暖而酸涩的东西涌了进来。
她眼眶微热,终究没有再推拒,伸手接过了木簪。
“谢谢。”她低声说,将木簪紧紧握在手心。
从萧家出来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星河初现,晚风带着白日未散的余热。
小满慢慢走回家,胸口的衣袋里,那支木簪贴着皮肤,带着萧翊掌心的微凉和淡淡的沉香气息。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公堂上的险象环生,萧夫人的解围,货栈的清白与萧翊的对话……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回到沈家小院,家人已得知好消息,都欢欣鼓舞。
小满勉强吃了点东西,洗漱完毕,回到自己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她走到窗边,就着微弱的星光,再次拿出那支木簪。
莲花半开,木纹细腻,米珠温润。她指尖轻轻抚过花瓣的轮廓,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对萧夫人和萧翊的感激,有对未来的隐忧,更有对萧翊那份深沉包容的情意的无措,以及……心底深处,那份对山间少年终将远去,成为他人夫君,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怅惘。
她将木簪放在枕边,和原来那块沉香木块放在一起。
两块木头,应是同出一源,却仿佛指向了不同的命运轨迹。
躺在床上,睁眼望着黑暗中的帐顶,小满久久无法入睡。
身体累极,思绪却异常活跃,今日县衙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庆丰堂和郑焕不会罢手。
萧翊醒来了,但雷州的谜团和危险依然存在。
郎岩即将成为峒主,迎娶娜珠。
而她自己的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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