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
无尽的幽暗。
刘协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温暖的海水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没有国运，没有系统，没有那群脑子有坑的大臣。
真好。
要不，就这么一直漂下去吧……
“陛下……”
一道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意识的海洋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陛下，您醒了吗？”
紧接着，是另一道端庄沉稳，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
刘协的眼皮颤了颤，不情不愿地掀开一条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床幔，以及三张风格迥异，却同样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左边，是皇后萧婉仪。
她凤眸含忧，脸色因担忧而显得有些苍白，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浑身散发着“国母”二字所代表的责任与仪态。
此刻，她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眸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情绪——那是混杂着心疼、后怕，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陛下，您终于醒了！”
萧婉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却又因礼教而克制地收了回来。
“您为江山社稷耗费太多心神，竟至心血耗损！太医说您是殚精竭虑所致，定要保重龙体啊！”
【殚精竭虑？】
【我那是被你们这群猪队友给气的！】
刘协在心里咆哮，脸上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他视线右移。
娴妃苏清月正慵懒地倚在床边的绣墩上，她今天难得没有一副睡不醒的样子，那双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了然。
“陛下此番虽退敌于无形，但定然劳心费神，还请多加歇息。”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像是三月里的春风，拂过人的心尖。
【你懂个屁！】
【我劳心费神，是想着怎么开城门开得更标准，怎么把金子堆得更诱人！】
刘协的视线再转。
一身艳丽宫装的华贵妃华嫣然，正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这位素来视他为“终极KpI”，把“争宠”二字写在脸上的女人，此刻竟然也收起了所有的锋芒和媚态。
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敬畏，甚至还有一丝……发自内心的关切。
“陛下以万金之躯为饵，行此等神鬼莫测之计，实乃我大晏之幸。但此举太过凶险，还望陛下日后……三思。”
她的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
刘协彻底懵了。
连这个后宫头号奋斗逼，内卷之王，都开始真心实意劝我保重身体，不要冒险了？
这世界疯了吗？！
他看着眼前这三位绝色美人。
一个皇后，两个顶级妃子。
若是别的皇帝，此刻怕是已经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了。
可刘协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哪里是温柔乡，这分明是三座压在他身上的五指山！
每一句关切，都像是一道紧箍咒。
每一个崇拜的眼神，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他“亡国大业”的脸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小德子那尖细的通报声。
“启禀陛下！裴丞相携百官，于殿外求见，为陛下贺！”
来了。
终极折磨，来了。
刘协眼前一黑，差点又想晕过去。
但他知道，躲不掉了。
“让他们……进来吧。”他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很快，以裴文若为首，乌泱泱一大片官员涌了进来。
他们一个个眼圈通红，神情激动，像是打了三斤鸡血。
“臣，裴文若，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文若“噗通”一声跪在最前面，手里，还高高举着一份长长的卷轴。
“陛下！”
老丞相抬起头，老泪纵横，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激昂。
“陛下以无上心术，退十万敌骑，创千古未有之奇功！臣等沐浴圣恩，心潮澎湃，彻夜难眠！”
“臣不才，与翰林院众学士连夜写就《圣君退敌赋》一篇，共计一万三千六百字，以颂陛下神威之万一！”
说着，他将那份用明黄锦缎包裹，几乎有小臂粗的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请陛下御览！”
一万三千六百字……
赞美诗……
刘协的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份夸张的卷轴。
他仿佛能看到，上面每一个墨字，都在冲着他狞笑。
那不是字。
那是对他的公开处刑！
是把他架在“千古圣君”的火堆上，反复烧烤！
一股难以言喻的、脚趾能抠出三室一厅的尴尬和羞耻，瞬间淹没了他。
【救命……】
【谁来救救我……】
【我真的会谢，我只是想摆个烂，你们至于吗？还写万字长文来夸我？】
【你们是懂怎么折磨人的！】
裴文若见皇帝陛下“凝视”着他的奏疏，久久不语，神情“复杂”，心中愈发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还是那般胜而不骄，淡泊名利！
此等胸襟，此等气魄！
想到这里，他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
“陛下！您放心！臣等已经昭告天下！将您的神迹传遍大江南北！如今四海之内，万民称颂，无不感念陛下天恩！”
“轰！”
刘协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用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
昭告天下？
传遍大江南北？
完了。
这下全完了。
他现在面临一个全新的、史无前例的困境。
以前，他摆烂，他作死，大臣们会觉得他昏聩，是亡国之兆，会哭着喊着死谏。他只需要反着来就行。
可现在呢？
现在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神！
他接下来的任何“摆烂”行为，都会被这群想象力突破天际的家伙，解读出更离谱、更深刻、更伟大的“神之旨意”！
刘协缓缓地躺了回去，生无可恋地望着龙床顶上那繁复精致的雕花，开始思考一个极其严肃的哲学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废物，等着国破家亡回家结婚……
最后却被你们这群人，活生生地逼成了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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