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被吹起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光彩,却也在现实的细微气流中,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瑶揣着那颗被笔记本默许所鼓舞的、雀跃的心,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那张推过来的草稿纸,和那本安然躺在他桌角的、写满感谢的笔记本。
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对那份冰冷之下可能存在的温柔的笃信,在她胸腔里发酵、膨胀。
她不再满足于被动的、无声的回应。
她想要更多。
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个音节;想要看到他的目光,真正地、不带穿透性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张草稿纸和默许的笔记本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她错误地估计了自己被允许靠近的距离。
于是,第二天在图书馆,当她又遇到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物理难题时——这一次,或许潜意识里,她选择的题目比平时更具挑战性,也更适合作为“请教”的由头——那股按捺不住的冲动,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阳光透过梧桐叶隙,在他摊开的书页上投下晃动光斑。
他正凝神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着作,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
苏瑶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紧紧攥着那张写有难题的稿纸,站起身,朝着那无形的结界核心,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轻,但在极度安静的图书馆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她能感觉到周围空气因她的靠近而发生的微妙滞涩,能感觉到那道结界无形的阻力在增强。
终于,她停在了他的桌旁,距离近到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的细小阴影。
“林知珩同学,”
她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努力维持着镇定,“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道题……我看了很久没有思路,可以……请教你一下吗?”
她将那张写着题目的稿纸,轻轻放在了他摊开的英文书旁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知珩没有立刻抬头。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的某一行上,仿佛那行文字有着无穷的魔力。
但他翻动书页的动作停了下来,握着书页边缘的修长手指,几乎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那短暂的沉默,像是一根逐渐绷紧的弦,勒得苏瑶几乎喘不过气。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
几秒钟后,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起眼,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了那张被苏瑶放在他书旁的稿纸上。
然而,那目光并非苏瑶期盼中的、带着解答意味的专注或审视。
那是一种极其快速的、近乎扫视的浏览,冷淡,疏离,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断深层思考时的不悦。
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那弧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一些。
他甚至没有去看站在一旁,因为期待和紧张而脸颊微微泛红的苏瑶。
他的视线只在题目上停留了不到三秒。
然后,他放下了手中的英文原版书,伸手拿过放在另一边的草稿本和笔——不是苏瑶习惯用的那种带卡通图案的软面抄,而是质感冷硬、封面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深色笔记本。
他没有说一句话。
甚至没有发出任何一个表示疑问或确认的音节。
他只是低下头,握着那支黑色的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行云流水般地开始书写。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稳定而清晰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瑶僵在原地,看着他专注书写的侧影,心底那点雀跃和勇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一种冰冷的预感,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写得很快,思路流畅得没有丝毫停顿。
不到两分钟,一整页清晰的解题步骤,连同关键的受力分析图和公式推导,已然呈现在纸上。
写完后,他没有检查,也没有任何解释。
他直接伸出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用指尖将那张写满了解题过程的草稿纸,从本子上撕了下来。
然后,他将其往苏瑶的方向,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拒意味,推了过去。
纸张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苏瑶手边。
自始至终,他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没有问她是否看懂,没有给她任何提问的机会,甚至没有用一个眼神示意“拿去吧”。
他完成了一个纯粹的、剥离了所有互动和情感的“解答”动作。
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输入问题,输出答案,除此之外,不产生任何多余的连接。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拿起了那本英文原版书,目光沉入文字之中,周身那层被短暂打破的结界瞬间重新凝聚,而且,似乎比之前更加厚重,更加冰冷。
他将苏瑶,连同她那句鼓起勇气的“请教”,彻底地、干净地,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苏瑶低头,看着手边那张墨迹未干的草稿纸。
上面的字迹依旧工整清晰,逻辑缜密,堪称完美的解题范本。
可此刻,这完美的答案却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火辣辣地扇在她的脸上。
原来,所谓的“默许”,所谓的“回应”,仅仅局限于那种不需要他付出额外注意力、不需要他打破自身沉浸状态的“纸上交流”。
一旦她试图跨过那条线,试图用声音、用面对面的方式去建立连接,便会立刻招致如此干脆利落的、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
失败的滋味,混杂着巨大的难堪和失落,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感觉自己像个站在舞台中央,精心准备了台词,却发现观众早已离场的小丑。
脸颊上的热度迅速褪去,变得一片冰凉。
她紧紧咬着下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眼眶里涌上的酸涩凝聚成水汽。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拿起了那张冰冷的答案。
“……谢谢。”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没有回应。
他连一个敷衍的“嗯”都没有给她。
苏瑶攥紧了那张纸,指甲几乎要将其戳破。
她转过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张桌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背影仓促,带着显而易见的狼狈。
她将那张写满完美步骤的草稿纸胡乱地塞进书本夹层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然后,她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久久没有动弹。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远处偶尔的脚步声。
阳光依旧温暖,透过窗户洒在她微微颤抖的肩头。
可苏瑶只觉得冷。
一种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的,透彻心扉的寒冷。
她太高估自己了。
也太低估那座冰山的坚硬和寒冷。
一次草稿纸的主动传递,一次对感谢笔记本的默许,或许根本不代表任何意义上的靠近。
那可能只是他基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内在行为准则的一时举动,或许只是他心情尚可时的一次意外施舍,与她是“苏瑶”这个人,毫无关系。
而她,却可悲地将这微不足道的信号,放大成了希望的曙光,并试图借此得寸进尺。
真是……太傻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瑶才缓缓抬起头。
眼眶有些泛红,但并没有眼泪流下来。
她看向窗外,梧桐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挫败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心上。
但奇怪的是,在那沉重的铅块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不甘,依旧在顽强地闪烁着。
他越是这样,用绝对的冰冷和距离将她推开,她心底那份想要探寻真相、想要撕开那层坚硬外壳的欲望,就越是强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那管药膏,那张主动推来的解题步骤,难道真的只是毫无意义的偶然吗?
她不信。
苏瑶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体。
她拿出书本,翻到之前看到的那一页,目光重新落在那些字符上。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朦胧期待和雀跃,多了几分沉静和执拗。
失败的请教,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她。
也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场多么艰难、多么需要耐心和策略的“战争”。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仿佛与世隔绝的身影,在心底,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对自己说:
没关系。
一次失败而已。
我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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