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秋阳带着点懒洋洋的暖,念秋蹲在新搭的竹棚下,手里的炭笔在纸上飞快地游走。竹棚的梁上挂着串风干的桔梗花,紫蓝色的花瓣褪成了淡紫,却依旧保持着盛开的模样,像一串串凝固的星子。这是他画的第九十九张桔梗——按照约定,画满一百张,陈默就要请王木匠来给竹棚加道木门,把这里变成真正的“桔梗房”。
“最后一片花瓣要往上翘,”陈默站在竹棚外的梯子上,正往棚顶铺茅草,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你念夏姐姐说,桔梗花的花瓣翘得越高,福气就聚得越满。”
念秋的笔尖顿了顿,把画里桔梗的花瓣往上挑了挑,果然显得更精神了。他举着画纸往棚外喊:“陈默哥你看!这样是不是能聚好多福气?”
陈默低头看了眼,茅草从梯子缝里漏下来几片,落在他的蓝布褂子上。“能,”他笑着说,“够咱们灵植园用一整年的。”他从梯子上下来,手里攥着根刚削好的竹枝,“这是给你画框的,王木匠说用竹子做框,能带着草木的灵气。”
竹枝被砂纸磨得光滑,念秋拿在手里转了转,突然往竹棚角落跑——那里堆着他画满的《灵植园药谱》,牛皮纸封面被磨出了毛边,里面夹着各种风干的花草:薄荷叶、金银花、还有片被虫蛀出镂空花纹的紫苏。他抽出其中一本,翻到画着还魂草的那页,指着上面的小字问:“陈默哥,‘卷柏耐旱,石缝生根’,是不是说它像念夏姐姐?”
陈默的手指拂过纸面,那里有他补写的注解,字迹比刚开画时柔和了许多。“是,”他轻声说,“你念夏姐姐小时候在石坡上摔过七次,每次都爬起来说‘石头绊不倒采药人’,跟还魂草一样,越挫越旺。”
念秋似懂非懂,把竹枝插进画框的缝隙里,突然想起什么:“今天能画完第一百张吗?王木匠说他下午就来装木门。”
“能,”陈默往竹棚外看了看,蒙烈正牵着牛从田埂上走过,牛背上驮着捆新割的艾草,“等我把茅草铺完,就陪你去后山,那里有株长在老树根上的桔梗,花盘比碗口还大,正好当第一百张的模特。”
后山的老槐树下果然藏着株奇特的桔梗。老槐树的根盘虬卧龙,桔梗就从根缝里钻出来,茎秆歪歪扭扭,却顶着个硕大的花盘,紫蓝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朵被撑开的小伞,沾着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碎光。
“它长得好辛苦啊,”念秋蹲在旁边,小声说,“石头压着还能开这么大的花。”
陈默坐在树根上,从药篓里拿出块麦饼,掰了半块递给念秋:“越辛苦开的花越香,你闻。”
风穿过槐树叶,带来桔梗的清香,混着泥土的腥气,确实比药圃里的桔梗更醇厚。念秋咬着麦饼,突然指着花盘中心喊:“有只小蜜蜂!它也觉得香!”
一只金黑相间的小蜜蜂正钻进花蕊里,翅膀扇得飞快,带起细小的花粉。念秋屏住呼吸,炭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把蜜蜂的翅膀画成了半透明的,像沾着层光。
“画得像活的,”陈默看着画纸,眼里的光比头顶的阳光还亮,“你念夏姐姐以前总说,画里的生灵要是动起来,就说明它们认你这个朋友了。”
念秋的脸颊有点烫,把画纸往怀里拢了拢,像藏着只真的小蜜蜂。“等装了木门,我就把这张画贴在门中间,”他认真地说,“让小蜜蜂当桔梗房的守门神。”
回到灵植园时,王木匠已经带着工具在竹棚边候着了。他手里拿着块刨光的木板,上面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桔梗庐”,是蒙烈昨天写的,笔画里还带着点泥土的气息。
“这字有劲儿!”王木匠把木板往门楣上比了比,“比镇上学堂的匾额看着踏实。”
丫丫端着盆糯米粥走过来,里面放了些新采的芡实,软糯的香气漫开来。“先歇歇,喝碗粥再干活,”她把粥递给王木匠,又往念秋手里塞了个煮鸡蛋,“咱们的桔梗庐,得慢慢装才像样。”
念秋举着鸡蛋,蹲在旁边看王木匠安门轴。金属的门轴在阳光下闪着光,和竹棚的青绿色配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陈默站在竹棚里,把念秋画的一百张桔梗一张张往墙上贴,有的用竹钉钉着,有的用桔梗梗系着,紫蓝色的画纸在风里轻轻晃,像整个竹棚都开满了花。
“陈默哥,你看这里!”念秋突然喊,他把最后那张画着大花盘的桔梗贴在门后,小蜜蜂的翅膀正好对着门缝,“风一吹,它好像在飞!”
陈默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门板,风从门缝钻进来,画纸果然晃了晃,那只小蜜蜂仿佛真的振翅飞了起来。他想起多年前,念夏也在他搭的柴棚里贴满了画,说“等我有了自己的药庐,就要贴满桔梗花”,那时她的辫子上还别着朵野菊,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真的在飞,”他轻声说,像在对当年的念夏说话,“你看,咱们的桔梗庐,比你说的还要好看。”
日头偏西时,木门终于装好了。王木匠扛着工具往回走,嘴里哼着《采药谣》的调子,说“这活干得舒坦,比给地主家盖厢房得劲”。蒙烈把最后一捆艾草挂在竹棚的角落里,绿色的草叶和紫色的画纸相映,像幅流动的画。
念秋抱着他的《灵植园药谱》,盘腿坐在竹棚的干草上,突然说:“陈默哥,咱们今晚在这里守着吧?娘说新屋要有人气才旺。”
陈默往竹棚里添了盏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纸画,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好,”他说,“咱们守着桔梗庐,就像守着……守着心里的念想。”
夜深时,竹棚外的虫鸣渐渐歇了。念秋靠在陈默的肩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支画完第一百张桔梗的炭笔。陈默望着墙上的画,油灯的光在画纸上流动,那些桔梗花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在夜色里轻轻摇曳。
他想起念夏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哥,别总想着我,要好好种药,好好活着。”那时他不懂,总觉得活着就是守着回忆,直到念秋拿着画纸闯进他的药铺,直到这一百张桔梗花开满竹棚,他才慢慢明白——所谓好好活着,就是带着回忆,把日子过成新的模样,像这桔梗庐,扎根在旧土上,却开出让人心里发暖的新花。
风穿过桔梗庐的木门,带来远处药圃的清香,像谁在轻轻哼着未完的歌谣。陈默低头看着熟睡的念秋,又抬头望着墙上的画,突然觉得,这灵植园的夜,从未像此刻这样安宁,这样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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