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运输车在颠簸中行驶了不知多久，直到顾念感觉自己的骨架都要被坚硬的车壁撞散时，车身终于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厚重的液压车门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股混合着霉味、铁锈味以及某种顾念刻在骨子里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的冷风，瞬间灌进了车厢。
“到了，大英雄。”秃鹫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念被两名全副武装的守卫粗暴地拖下了车。虽然他的手脚都被沉重的合金镣铐锁住，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哗啦啦的脆响，但他依然挺直了脊梁，像一座虽然倒塌却依然巍峨的丰碑。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是一座隐藏在深山腹地的巨大军事堡垒。四周是高达数十米的垂直峭壁，头顶被伪装网和天然岩石遮蔽得严严实实，连卫星都无法窥探分毫。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在灰色的混凝土高墙上来回扫射，墙头上密布的自动机枪塔像一只只沉默的秃鹫，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的蝼蚁。
这里不是普通的监狱。
这里是“第十三号训练营”。也是“组织”在亚洲区域最大的“兵工厂”。
顾念对这里的气息太熟悉了。二十年前，他就是从类似的地方，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步一步爬出去的。
“这就是你的老家吧？”秃鹫走到顾念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语气里满是嘲讽，“怎么，没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动吗？”
顾念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越过秃鹫的肩膀，看向了基地广场的中央。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下沉式的圆形深坑。深坑的上方覆盖着厚重的铁丝网，就像是一个圈养猛兽的角斗场。
一阵阵稚嫩却凶狠的嘶吼声，正从那个深坑里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带他过去看看。”秃鹫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节目，对着手下挥了挥手，“让他回忆回忆过去美好的童年时光。”
守卫们推搡着顾念，将他押到了那个深坑的边缘。
顾念低下头，透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看向坑底。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钩狠狠地勾住，然后用力地向外拉扯，疼得他几乎窒息。
坑底没有猛兽。
只有一群孩子。
一群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孩子。
他们大概有十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像一群被饿疯了的小狼。而在他们中间的泥地上，扔着一块沾满了泥土的、发硬的黑面包。
那是他们唯一的食物。
“抢啊！谁抢到是谁的！”站在坑边的一名教官，手里拿着电击鞭，冷漠地在此刻充当着裁判。
随着一声令下，那些孩子动了。
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任何的同情。他们扑向了彼此，用牙齿咬，用指甲抓，用稚嫩的拳头狠狠地砸向同伴的眼睛和喉咙。
鲜血飞溅。
惨叫声、哭喊声、还有野兽般的咆哮声，瞬间充满了整个深坑。
顾念死死地盯着这一幕。
他看到了一个瘦小的男孩被推倒在地，但他立刻反身一口咬住了袭击者的腿，硬生生撕下了一块肉。
他看到了一个女孩被踢断了肋骨，却依然死死地护着怀里那点面包屑，哪怕被踩得吐血也不肯松手。
他看到了那些孩子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天真，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纯粹的，为了生存而燃烧的，绿油油的凶光。
那是“无”的眼神。
那是曾经的他自己的眼神。
二十年过去了。
外面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人类已经可以登上太空，可以潜入深海。
但在这个被阳光遗忘的角落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这种吃人的游戏，这种将人类退化成野兽的仪式，依然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残忍地上演着。
“怎么样？是不是很怀念？”秃鹫走到顾念身边，点燃了一根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将烟雾喷在顾念的脸上，“这些小崽子，可是‘摇篮’计划最新的筛选样本。只有从这里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接受‘神曲’的洗礼，成为新一代的‘圣徒’。”
“你看那个小个子，”秃鹫指着坑底那个满脸是血，却最终抢到了半块面包的男孩，“像不像当年的你？够狠，够毒。”
顾念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抓着铁丝网，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掉进了下方的深坑里，混入了那些孩子们的血泊之中。
他在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足以焚烧天地的，极致的愤怒。
他想起了古芊。如果当年母亲没有带着她逃走，她是不是也会在这个坑里，为了半块面包而变成野兽？
他想起了槐稚秀。如果那个纯洁如天使般的女孩看到这一幕，她的心该会碎成什么样子？
“……畜生。”
顾念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秃鹫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畜生？或许吧。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我们只是在帮他们，提前适应这个世界的真相而已。”
一直站在后方没有说话的凌风，此刻也走了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依旧维持着那副玩世不恭的假面，但那双藏在墨镜后的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他也曾听说过“组织”的训练残酷，但亲眼看到这地狱般的场景，依然让他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他看了一眼顾念。
他看到了顾念眼中那团正在疯狂燃烧的黑色火焰。
他知道，顾念并没有被这幅景象击垮。相反，这地狱般的场景，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最后的引线。
那个曾经只想带着爱人远走高飞的顾念，死在了这一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正觉醒的，誓要将这个地狱彻底铲平的复仇者。
“行了，戏也看够了。”凌风走上前，适时地打断了秃鹫的“兴致”，“别忘了正事。‘长老会’的人还在等着呢。要是这小子在审讯前出了什么岔子，你我都担待不起。”
秃鹫撇了撇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但他也不敢违背上面的命令。
“带走！”他一挥手。
守卫们拖着顾念，离开了那个深坑。
顾念在被拖走的最后一刻，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满脸是血，正狼吞虎咽地啃着黑面包的小男孩。
那个男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抬起头，用那双凶狠而警惕的眼睛，看了一眼顾念。
两代“无”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顾念在心中，对着那个孩子，也对着曾经的自己，许下了一个无声的誓言。
——忍着。
——活下去。
——我会回来，把这层铁网，彻底撕碎。
……
顾念被带到了一间全封闭的审讯室。
这里没有窗户，四壁都是厚重的隔音铅板。房间中央只有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金属电椅，上面布满了各种感应贴片和注射针头。
“坐上去。”秃鹫指着电椅。
顾念没有任何反抗，顺从地坐了上去。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遍全身，合金镣铐自动锁死，将他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上。
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走了进来，开始在他身上连接各种仪器。
“这是最新型的‘思维读取器’。”秃鹫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它会直接刺激你的大脑皮层，强行挖掘你潜意识里的所有记忆。过程嘛……可能会有点疼，大概相当于把你的脑浆煮沸的感觉。”
“顾念，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苏晚晴留下的‘遗产’，到底在哪里？那把‘密钥’，又被你藏在了哪里？”
顾念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开始吧。”
他平静地说道。
他既然敢回来，就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
他要用自己的大脑，作为战场。
用自己的记忆，作为诱饵。
将这些贪婪的魔鬼，一步一步地，引入那个，他和槐稚秀早已编织好的，巨大的谎言迷宫之中。
“很好。够硬气。”
秃鹫冷笑一声，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滋——！”
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顾念的大脑！
剧痛，如同海啸般袭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但在那无尽的痛苦之中，顾念却死死地守住了一点清明。
他在脑海的最深处，构建起了一座坚固的堡垒。
堡垒里，藏着槐稚秀的笑容，藏着古芊的星光，藏着他们回家的承诺。
那是他的底线。
也是支撑他在这个地狱里，继续战斗下去的，唯一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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