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北海看着东方延绪急匆匆离开，安静躺回了自己舱位中的椅子上。
他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放松过了，就好像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了一般。放松到甚至能做梦了。
他已经好多年没做过梦了。
无数的房间朝他打开，这与他之前看见的自然选择号的飞船内部结构非常相似。
纯白色的房间无尽延伸，每个房间都是无限中的一个点，但也是这所有结构的全部。
“全知和永眠，你会如何选择？”
他听到自己背后有声音传来。
章北海轻轻转身，手臂虽然没有动作，但拳头已经自动虚握，前臂微屈，不着痕迹地护在身侧。
身后，那无尽的房间瞬间断格，如同悬崖一般，露出了无尽的虚空。
不远处，一颗不知扎根何处、也看不到树冠有多高的巨树静静伫立，就好像它已经在那里待了数万年一般。
“全知和永眠？”章北海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静静看着。
他知道这是梦境，但隐隐有某种预感，这也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梦境。
但巨树没有继续发声，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真是诡异的梦境！
北海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有训练时期留下的老茧和细小的疤痕，而他的灵魂，和这双手并没有什么区别。
饱经训练，功能健全，但却并不完美。在与现实的斗争中改变了形状和外貌，长出了不好看的枷锁和桎梏。
“我选了，你就会给我么？”
他都有些怀疑，刚才真的是这巨树说的话么？为什么说了一句之后就不说了？
这究竟是什么？这真的只是梦么？
巨树依然沉默。
章北海看见有两样事物朝他飘了过来，左边似乎是一枚青绿色的果子，右边则是一个芽苞。
蓦然，他有种奇怪的明悟，这果子并不是实体，而是由无尽的知识组成，而那个芽苞则极不稳定，仿佛随时就要爆开，长出枝条和新叶，但又似乎会永远保持这样待开的状态。
这分别象征着全知和永眠？
他伸手握住了那芽苞。
下一瞬，整个世界瞬间崩塌，他突兀醒来。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老了，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而那左掌中，一枚虚幻的芽苞慢慢旋转。
不是梦？
船舱外，似乎有细小声音传来，一个人走了进来。章北海下意识捏合住手掌，那芽苞静静消失在手掌中。
东方延绪身后还跟着两位副舰长，他们神色肃穆，缓慢打开了章北海所在的船舱的舱门。
“前辈……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东方延绪神色复杂，眼中的迷茫和恐惧依然没有消散。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如同睡眠不足的人早起一般，有气无力。
舱门再次被打开，又走进四人。
“前辈，感谢您为人类保存下来的五艘星际战舰……”
章北海静静听着发生的一切，他看见了这几人眼中的恐惧和不安，就好像离家的小孩看向黄昏的密林，他们不想走进去，但又不得不一步一步往前走。
没事的，小孩也是会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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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和游戏一样？”吴辽笑了笑。
白天面色苍白地坐在地上，都顾不上地面的尘土和沙粒。
“还好么？”白驹蹲在白天身后，轻轻拍着小孩的背。
“咳，没事……”白天扶着白驹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这算杀人，对吧？那些战舰中的人一个都活不下来的……”
他没理会吴辽，直接看向白驹。
“抱歉，不应该让你动手的。”白驹此时有点后悔，这种事情不应该让白天来做的。
“让哥哥动手那还不如我来动手呢，要是你来，肯定比我手抖的还厉害。”白天挤出一点笑容。
白驹摸着小孩的头，说不出话。
“好了，没事的啦，这样的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做过好多次了。”吴辽安慰道。
白驹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吴辽举手做投降状，乖乖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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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那群人……他们疯了。”
智子观测员都快哭出来了，这些地球人真是没事找事！就这么几个千分周期，他都往军事委员会跑了好几趟了！
这行政官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如果不是没得选，他巴不得一辈子都不来。
军事行政官看了智子观测员提供的录像，沉默了许久。
智子并不能在高维未展开模式下进行光学摄录，这段影像以及声音实际上都是采集智子高速碰撞的结果，然后用算法还原出来的。
“他们身上有某种规则，许愿就可以实现？”
“长官，这应该是那个幼生体的专属，通过对话分析，还可以知道，他想要实现愿望，还需要完成任务，并且这个任务很大可能和要实现的愿望相关。”
“我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科技，你们的科学行政官知道这件事么？”军事行政官问道。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设为绝密，还没有向除了您之外的任何人汇报。”
军事行政官沉默半晌：“很好，不过现在可以把科学行政官叫来了，这样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
很快，科学行政官就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走了进来：“首领，怎么了？”
这位好多年都不会召见自己一次的，今天是太阳从四个方向同时出来了么？
“在我们要去的那颗星星上，似乎出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
科学行政官接收了来自智子观测员的讯息。
看见了幼生体许愿结束后，探测器瞬间崩散，又看见三人对人类的预言，又看见新的、不属于三体人的探测器凭空出现。随后，似乎是那个人类幼生体操纵着新的探测器，做完了三体探测器应该做的事情。
摧毁了人类所有的恒星级战舰，仅有提前出逃的五艘战舰，和编队末尾的两艘战舰幸存。
随后，探测器朝着地球掠去。
“这三个人类是真实存在的么？”科学行政官也沉默了。
“当然是，这种事情无法造假！也不可能是观测失误。”智子观测员急了，他的工作不能被轻易否定。
“其中一人似乎没什么特异，但那个幼生体似乎掌握了某种能任意实现愿望的规则，最为神奇的，还是那个幼生体的哥哥。”
“是的，幼生体虽然神奇，但在可以准备好的情况下，我也能想出一些手段来实现他做的事情。但那个预言家实在是让人恐惧。”军事行政官接话道。
“不必恐惧，他也不是全知的。”科学行政官摇了摇头：“他虽然准确预言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但却并未知晓我们的谈话。我比较倾向于，他知道了某个片面的未来，虽然准确，但也有很大的局限，只要稍作改变，他的预言也就失效了。”
“确实，他甚至都没发现我们的观测。”智子观测员说道。
军事行政官陷入了沉思，随后他把那录像又看了一遍。
“他们似乎想要和我合作，得到我们科技上的支持……”
“对！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他们展现的技术我们完全无法理解，但他们却想要我们的科技！”智子观测员附和道。
“他们之后的一些所作所为似乎是希望我们注意到他们，首领，您觉得我们应该同他们联系吗？”科学行政官问道。
和上次不同，军事行政官很久都没有做出决定。
“一旦联系，我们需要指派一位会撒谎的观测员与他们联系……可是，我之前却处死了他们。”军事行政官呢喃道。
“我觉得您之前的决定非常正确，即便没有处死，我们又怎么能信任会撒谎的观测员呢？”科学行政官摇了摇头。
“从技术上来说，我们可以预先设置一些简单的话语，每次交流自动发送部分话语即可，这样可以提前规划好谎言，写好对应，解决说谎的问题。”智子观测员想出了新主意。
“就这么做！”军事执政官点头道：“既然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可以实时观测道他们，那我们就隐藏这部分信息，假装是被他们后来的行为吸引了注意力。”
“明白！”智子观测员收到了命令，打算赶紧回去开工。
“我和你一起。”军事执政官喊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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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上说，很多地方都陷入了混乱，还有十万人的性派……”吴辽浏览着最新的新闻，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咳，早就告诉过你们了。”白驹赶紧打断道。
小孩还在旁边呢！这人说话一点都不考虑影响！
“感觉大家都疯了啊，这真的不是末日提前？”吴辽感叹道。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这样也好……”白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之前篡改者给你的任务你岂不是没完成？”
“呵，我记得你当时还让我绝不能照做，说是什么会对未来造成极大的影响。”吴辽挠了挠头：“结果你弟弟要做的事情比我这影响大的多，也没见你当时阻止。”
“我……”白驹一时语塞。
平心而论，确实是这样。
当时吴辽说出要在网络上发布关于章北海的信息的时候，白驹瞬间就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坏处和篡改者可能的目的。但当白天说要让水滴坏掉的时候，白驹心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却是这样做的好处，以及尽力去想着是否有可能不改变未来的情况下拯救太空舰队。
这也算是一种偏见吧。
对善良的偏见，对白天的偏爱。
“好了，咱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都是来玩的嘛。篡改者那边，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任务失败也是常有的事情。”吴辽笑道。
“哥，你看，网上有人拍到咱们这巨大的神像了。”白天喊道。
这是之前任务留下的巨大土质神像，白天倒也偷懒，完完全全就按照自己的模样捏了一个。
这么大的动静和变化，被发现也是难免的。
“这样好！正好咱们也可以把白天推上神位了，之前让你留着三体探测器的操控权也可以派上用场了。”吴辽反应很快。
“推上……神位？”白天疑惑道。
“你去满足人类的救世期望啊，当上了救世主，就可以使用人类更多的资源了！”吴辽说到。
这应该叫骗取人类的更多资源吧……
毕竟三体探测器都是咱们自己弄出来的。
白驹也听到了吴辽的话语，皱了皱眉：“可是人类已经有实际上的救世主了。”
“小弟弟，咱们去创死那个罗辑，好不好？”吴辽笑着看向白天。
看的出，白天已经有点不喜欢这个青年了。
小孩扭过头去，没回应吴辽。
“吴兄，你之前都是这么玩的？”白驹问道。
一直杀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路子有点野了啊！
吴辽也看出了两人对他的反感，笑了两声：“白兄！咱别太往道德的圈子里钻，很多时候，真的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思路一打开，很多事情都有解了。咱们是来玩的，是来当主角的，是来完成一些事情的，你不必对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负责。”
不必对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负责……
白驹没有赞同，但也没反对。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好像也对白天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这么极端罢了。
“人家小说里的主角都是事事要争最强，资源全部要拿到手，神挡杀神，雁过拔毛……啊不对，雁过拔雁，你得了个完美评级就满足了？”
“……”
“所以哥哥希望我成为小说主角那样的人？”
成为什么样的人……
真是个烦人的问题。
对于吴辽的很多看法，甚至是绝大部分观点，白驹都赞同。但是在白天身边时，似乎有某种无形力量让他不去赞同吴辽的这些想法。
如果实话实说，他不想白天成为这样的人。
但成为什么样的人会更好呢？自己又是否真的有权利去影响白天的成长呢？他自己，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突然，白驹从迷思中清醒了过来。
他看见自己视野中似乎出现了几个白色小字。
“你好，你们是谁？”
视网膜上，智子以多次快速的高能激发，触动了白驹的视锥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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