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夫人眉心猛跳，穆家没邀请承恩侯府参加寿宴，就是觉得晋王谋划的这出换衣局不太靠谱。
现在，齐夫人又点出此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忙唤下人带阮眠霜去更衣，对齐云舒赔笑道：“事出突然，牵连了贵府小姐，齐夫人莫要计较。”
“自然。”齐云舒虽看不清今日的局势，不明白这毒到底是穆家还是旁人所为，但也明白，晋王府内有人想要了结晋王性命。女儿虽然卷入这场意外，湿了衣裳，但性命无虞，齐云舒也懒得计较了。
计较得越多，知道的越多，反倒不是一件好事。
阮眠霜换完衣裳出来，宴会刚上了第一道汤品，银耳莲子汤，取祝愿寿星健康、家族兴旺的福意。
主座无人，看样子，穆老夫人已经去前厅了。
“你给我的镯子究竟是什么？为何晋王妃见了它会变了脸色？”阮眠霜落座，座位紧邻安阳县主，她侧身小声地询问萧维雪。
萧维雪压低声音：“穆袁还有一个女儿，前些年去世了。那时，晋王妃怀着头胎，她去晋王府探望长姐，回府的次日就去郊外的法华寺为长姐祈福，却不幸在途中遇上贼人，遭到劫持，失去贞洁。她自觉蒙羞，就在穆家祠堂白绫上吊自了尽。”
“什么贼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在京郊掳掠官员嫡女？”阮眠霜总觉得这件事另有内情，京城附近的治安怎么可能存在隐患！
萧维雪指了指主座：“我怀疑，这里头有晋王的手笔。”
阮眠霜手指一顿，按照时间，晋王已经在贪污军饷了。她正要追问萧维雪细节，九声云板响彻五进院落，打断了她的问话。
此时，穆袁领着族中男丁跪在地上，三跪九叩时腰间玉带叩击地面的脆响。穆老夫人接过孙媳呈上的缠枝莲纹青玉盏，盏中琥珀色的寿酒晃出细碎涟漪，杯中正倒映着厅堂正中那幅“松鹤延年”织锦匾额。
“祖母请看这个。”重孙儿晔哥儿捧着鎏金珐琅暖手炉凑上前，小小的人儿脸上红扑扑的，炉盖上嵌着的翡翠寿桃碧莹莹透着水光。
穆老夫人指尖抚过炉身錾刻的八仙过海纹，眼角的细纹开成了花。
戏台那边传来《麻姑献寿》，众人抬眼望去，但见那金丝楠木雕花的戏台上，扮作仙娥的伶人水袖翻飞，袖口缀着的珍珠在日头下划出数道银弧。后院庑廊下七十二张花梨木八仙桌铺满猩红毡毯，女眷们纷纷远眺。
一人不屑地努努嘴，若不是傍上了晋王，穆家哪有资格用金丝楠木搭建戏台？
阮眠霜拿着汤匙，舀起一勺银耳莲子汤，丫鬟端着掐金丝珐琅攒盒，里面摆着阿胶枣与玛瑙似的山楂糕，二者错落叠，摆成寿山的模样。她们用筷子夹出阿胶枣和糕点，放在女眷的碟子里。
穆老夫人在一众亲眷的拥簇中，回到了后院。坐上万字不断头纹样的太师椅上时，鬓角银丝被朝阳镀了层薄金，腕间的翡翠镯子正巧碰在汝窑莲花纹碗沿上。在清越的玉磬声里，她望着前院的方向，似乎想到了少女，眼角笑纹里盛着的慈祥比碗中蜜枣更甜三分。
第二道琥珀鹿筋端上来时，戏台上恰响起《麻姑献寿》的云锣声。官窑青瓷葵口盏里，鹿筋煨得透亮，裹着浓稠的蜜汁，底下垫着新摘的嫩荷叶。
穿绛紫妆花缎的御史夫人的位置靠近穆夫人，她尝了一口，感叹道：“这鹿筋，得用三年陈的绍兴花雕煨上整宿吧？”
“陈夫人好品味。”穆夫人笑着点头，母亲七十岁大寿，穆家请了京城最好的厨子。
穿堂风掠过十二扇紫檀嵌螺钿屏风，送来后院新开的木樨香。
廊下乐伎们指尖在十三弦筝上流水似的拂过，第三道八宝葫芦鸭在乐声中端了上来。下人们刚把血燕呈到半途，西花厅突然响起阵喝彩——原是穆老夫人娘家侄儿听说姑母得了诰命，忙又献上新的寿礼。
三尺高的红珊瑚枝桠间缀着鸽卵大的南珠，映得满室生辉。
“这珍珠倒像是去年闽粤总督进上的贡品。”李夫人用珐琅护甲拨了拨鬓边点翠凤钗，绢帕掩着唇同邻座耳语。她面前的描金盖碗里的血燕羹还蒸腾着热气，在初夏的阳光里凝成一道袅袅的烟。
萧维雪听到这句话，目光在珊瑚树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皇室贡品珍珠大多出自合浦和北部湾沿海，少部分是由东瀛和西域的使臣或商贾上贡。
这些珍珠的色泽大多不如贡品，但有几颗却不亚于贡品。
萧维雪数了数数目，七颗。她的眸色深了几分，这数字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若这几颗珍珠真的是贡品，那闽粤总督会不会有问题？
“怎么了？”阮眠霜见萧维雪看那珊瑚树有些久了，也多看了几眼，心里感慨，穆老夫人的侄儿对这份寿礼挺用心，居然能找到这等成色的珍珠做珊瑚树的点缀。
萧维雪言简意赅：“我怀疑，这树上的珍珠有问题。”
“成色太好？”阮眠霜不解，若有人从珠民那儿直接购买，未尝不能买到这等成色的珍珠。
萧维雪摇头：“不，你不觉得它的成色不够深邃，还缺了瑕疵。”
自前朝开始，朝廷就在沿海一带开设了珠场，将小石子、贝壳等异物植入珍珠贝体内。大梁开国女帝重视奇淫巧技，这些工艺进一步发展。
作为商贾，阮眠霜自然知道，相比天然珍珠，人工养殖珍珠生长时间短，光泽上可能略逊一筹，不够深邃柔和。同时，天然珍珠是有瑕疵的，而人工养殖珍珠瑕疵少。
阮眠霜目力好，一眼就发现，那些成色好的珍珠是人工养殖的。
大梁禁止民间私设珠场，那这些珍珠来自何处？
她压下心头疑惑，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转回了面前的血燕羹上。
日影斜过窗棂时，戏台上换了《瑶池会》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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