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书微人定了好一会儿，才有所动作，下了床，赤脚踩在地上。一眼看去，就能看到三四个白色药瓶。
向书微缓慢地拿起其中一个，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上面的适用症状，四肢发麻，脸上所有的肌肉像被冻结。
她的喉咙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遏制住，一时间竟让她明显感觉到窒息的无力感。向书微腿脚发软，不觉往后靠，啪地就坐在了床上。
完全是靠身体本能的，向书微拿起放下手中那个药瓶后，又依次拿出剩下的几个。
只有一个不是空的。
向书微整只手都在发颤，指腹抵住瓶盖的齿纹，摩挲着，第一个，并没有打开。
向书微登时觉得很懊恼，那股懊恼让她感到气急败坏。
为什么她连一个瓶盖都打不开——
为什么现在连一个瓶盖都要跟她作对——
分不清是愤怒还是难过的泪，猛的模糊了向书微的视线，她飞快地眨眼，遏制住了其他眼泪涌出来的冲动，但睫毛上已然沾染上已经涌出的泪水。
睫毛变得很重，很沉。
向书微的手还在发颤，又气又恼地转了好几次，那个瓶盖终于啪地一下被她扭开了。
不大的瓶身里，孤零零地只躺着三枚药片。
向书微的眼神一下聚焦一下涣散，缓慢地举高瓶身，贴在眼前，黑字体的生产日期印得清晰，在三个月之前。
三个月。
三个月前啊。
向书微笑了一声。
不过才三个月前啊。
直到今天还在服用的，精神类药物。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只顾着自己难过了，连他那么痛苦都不知道。
向书微又笑了一声，随即整张脸痛苦地纠在一起，腰狠狠弯下，几乎要埋到膝盖上。
安静的卧室里，只响起女人压抑的哭声。
从喉咙挤出的哽咽，骤然止住又骤然继续，像尖锐的刺，戳着耳膜，也扎着心脏。
……
车子一进到明海城市区，天空就下起大雨。裴祈淮皱起眉，打开了雨刮器。啪嗒啪嗒的雨珠砸在前挡风窗上，被抹开后又重新被覆盖，裴祈淮的眼皮忽的跳了一下。
雨声很急，黑暗中的车尾灯越来越密集。裴祈淮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戴安娜玫瑰，少有的流露出几分明显的烦躁。没再开出几米路，车子堵在车流中。
裴祈淮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快地拿起手机，点进和向书微的聊天界面。
她说，等他回家。
一声低叹溢出男人的喉咙。车内的空气更加沉闷。裴祈淮单手打字。
【堵车了，晚饭吃了吗】
裴祈淮盯着看了十几秒，放回座椅中间。叮咚的消息提示音立即响起，裴祈淮立刻拿起手机，眉头跟着松开。
但在看清屏幕的刹那，裴祈淮的眸光霎时又暗下去。
不是向书微的回复。
不过是乱七八糟的App推送。
直到交通再次通畅，裴祈淮也没收到向书微的回复。
而今夜的雷阵雨丝毫没有要减轻的趋势。终于到兰庭华府，裴祈淮单手拿花，单手撑伞，迫不及待地就要上楼。
天际乍现的闪电，照亮裴祈淮视野里的一片地面，把雨珠照得更加清晰，地面像湖面，溅满水花。
裴祈淮的心脏冷不丁地抽搐了一下。雷声轰鸣，让他的反应都慢了两拍。
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异样。裴祈淮无奈地扯了下唇，仰起脖子，看了看灯光通明的楼层——向书微正在家里等他。
他没必要再担心她的存在是幻觉，也不用再在暴雨天一惊一乍，工作没收尾也要赶着回来，因为讨厌下雨天只是她想跟他更完美约会的借口。
他不用再担心雨天会让他的爱人感到厌烦、惧怕，那一起定居在明海，应该还算个不差的选择。
裴祈淮收了伞，上了电梯，低头检查手中的玫瑰花，落进了不少雨点，似乎多了几分泫然欲泣的美感，又好像带着点被风雨摧残的凄惨。
裴祈淮迟疑，电梯门已经打开。裴祈淮迈出步子，停在家门口，瞥了眼密码锁。裴祈淮退了一步，转身，单手捧花，单手从衣兜里拿纸，小心谨慎地吸取花瓣上的雨珠。
……
门窗紧锁，也能听出大雨倾盆的嚣张气势。向书微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些迷茫。一只搁在衣兜里，紧攥着只剩下三枚药片的瓶子。
电视上放着她不知道的电影，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台词。向书微一帧画面，一句台词都没有看进去。另一只手抬起，伸出拇指和食指，往上提了提眼尾，阻止落泪的冲动。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过好几声的消息提示音。向书微都看了，没回。
裴祈淮说堵车了，又说很快到家了。
可她好像还没能很好地消耗完这件事，她的爱人，在她的身边，还存在着精神的障碍。
唰地一下向书微的眼眶又热了，以为克制住了，但眼皮一眨，一颗泪就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向书微变得格外敏感的神经，清晰地听到了门锁开的动静，她忙的抬手擦拭眼角，又松开了掌心的药瓶，随便抓了个沙发上的抱枕，揣在怀中，不自觉地加重力气。
裴祈淮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向书微，一如既往地看着电视。见她没探头看过来，裴祈淮看了眼手中的花，放轻脚步，眉眼间充满愉快。
向书微一动不动，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裴祈淮。当那束娇艳欲滴的粉玫瑰，完全闯入向书微的视线，两三秒，她才像幡然醒悟地拿过那束花。
抬头只跟裴祈淮对视了一秒，便快速地垂下眼帘，又过了两三秒，声音有些含糊。
“谢谢……”
裴祈淮挑眉，眸中闪过疑惑，扭头看了眼屏幕，开口问道：
“看难过了？那不看了，看喜剧？”
“快跨年了，我看最近上了好几部新电影……”
“裴祈淮。”
向书微突然出声打断，音量提高了不少。裴祈淮坐下，看着她的侧脸，声音温柔。
“嗯，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上碰到什么事了，你愿意的话，下次我和你一起去杂志社……”
向书微摇头，飞快地眨了眨眼，控制泪腺，但哭腔在开口时又狼狈地没藏住。尽管哭腔明显的，但她语气里的坚定毋庸置疑。
“我们结婚吧——”
裴祈淮一瞬惊愕，唇角不觉上扬，一秒后，又喉结微滚，压下唇角。他眸光闪烁，希冀和忐忑在暴雨中一起搅动。
裴祈淮开口，语速缓慢。
“我当然，尊重你的想法……但你也不用为了我，太着急……我理解的，所以，你可以再想想，再过两三年，我也能接受的，你不用为了我太着急。”
一刹那向书微很想反驳，她怎么能不着急，难道她还要再眼睁睁地失去一个人吗？能不能……不要再让她，自欺欺人地一个人生活。
向书微默了两三秒，坚定的语气不容反驳。
“明天就去领证，你敢让我当寡妇试试。”
裴祈淮一怔，被逗乐。向书微的两次“求婚”，让他整个人霎时神清气爽，如登极乐。
裴祈淮眼尾上挑，笑容露齿，搂过向书微，眼神带着指责地扫了两三秒屏幕。
“都演什么了，都让你想到哪去了。”
向书微闻言，攥起拳头，捶了下裴祈淮的腹部，使劲睁大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他越这么无关紧要，她就越难受。
又不是小事，还想就这么插科打诨跟她戏弄过去。
一点儿都没露怯，还面不改色跟她开玩笑。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要若无其事瞒她一辈子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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