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山并没有立刻开始汇报，而是转面向身旁的张绫：
“张绫博士，你能不能帮我在黑板旁边投影出现在的主流观测结论和推导过程？”
张绫有些为难，她看了看院长，在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之后，说道：
“当然，我立刻就办。”
随后，肖山一边转身在黑板上笔走龙蛇地写着字母和算符，一边说道：
“我详细地研究过目前关于毁神星轨道突然异常的推测结果。其中稍有说服力的是，毁神星经过火星之外的小行星带时，因为小行星的连续撞击而减速，导致轨道靠近木星。
在经过木星的四颗伽利略大卫星的时候，受到了它们的引力摄动影响，进一步改变了其轨道。然后，又被木星的高层大气进一步减速改变轨道。最后，在耦合了木星强大引力弹弓之后，最终被甩回了内太阳系，恰好还瞄准了地球。”
说到这里的时候，肖山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在他已经写完的演算过程下方画了一根横线。随后半转面看向院长和众人，又补了句：
“且不说我暂时没有发现小行星带相关星区有毁神星侵入之后的‘清扫效应’，也没有观测到木星的四颗伽利略卫星，有引力干扰后的轨道进动现象。就算这一切都能成立，你们不觉得要成立这一切，条件过于苛刻了吗？”
教授草草看完了手中的稿纸，冷声道：
“你以前也是搞天文的，你应该知道，再小的概率放到宇宙尺度之下，都有出现的可能性。”
肖山没有看那教授，回过头去又写了几行算式才回应了声：
“太阳系这一亩三分地可代表不了宇宙的尺度。就算这些极限的巧合能够勉强解释毁神星偏移轨道并对准地球的原因。但在几天前，毁神星在你们准备展开推移任务，试图改变其轨道的时候，整个星体极为规整地分解成了碎片恐怕就不好解释了吧。”
这时，一道投影幕布被竖在了黑板旁边，上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乍一看去就像是一窝蚂蚁被扔到了一张白色的桌布上。
教授刚要开口，肖山就抢到了前头：
“当然，要用我们现在的科学认知来强行解释，也不是不行。但这要求毁神星在每一次撞击小行星、每一次受到引力摄动影响，甚至是受到木星大气减速时，大气分子的原子数都必须恰到好处。毁神星才有可能像我们前几天看到的那样，解体成无数碎片。
而这一切的前提还是必须排除一个因素，就是毁神星的解体和人类试图的干预有关。否则，计算结果表明，毁神星最佳的解体时机应该是在进入同步轨道之后，这样有了地球的潮汐力影响，解体才更加合理。”
院长低头看着肖山的演算资料，默不作声。国防部部长目光凝重地看着幕布和黑板，没有表态。其余的专家们几乎都把目光投向了教授，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你的五分钟已经到了，我们对玄学没有兴趣。我们需要的是科学的推测和论述，这样才能帮我们解决眼下的危机。”教授说话的时候，余光紧紧盯着一旁的院长，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一切肯定。
肖山倒是一脸的淡然，他耸了耸肩：
“那好，就这样吧。”
说完，他便转身向着门口走去。一旁的张绫不自觉地向院长走了一步，满脸通红正要开口说什么，但看了一眼领导们身后的那扇屏风之后，又把话憋了回去。
所有人都听出了肖山那简单的话中另有深意，但张绫对屏风之后有所忌惮，几欲说话，但最终都没有开口，只是用显而易见的慌张眼神看着依旧低头阅读的院长。
“继续说下去。”院长仍然没有抬头，他沙哑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肖山停下了脚步，怔了半秒钟，大步走回到了黑板和投影幕布前。
“什么是科学？科学是对客观现象的规律性数学描述，并能在相同条件不同时间下重复。但我们人类的认知就是科学的全部了吗？还有一条，在这个宇宙中运行的所有事物都遵守着一个最基本的原则，那就是最简原理。
现在你们自己看看，投影上这一大堆，为了解释这个人类认知边界的现象，需要凑出多大一堆晦涩难懂的公式，且不说里边还有很多无法自圆其说的参数。再看看我黑板上这十几行公式就能描述相同的情况，所需要引入的未知数就只有一个外力。
你们觉得哪一个数学模型作为解释，更加可能是事情的本来面貌？”
肖山唾沫横飞地叙述着，声音洪亮，语气略显夸张，眼神中时不时地透着对教授的不屑。
那教授的愤怒已经溢于言表，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反驳。
院长稍稍放低了手中的资料，抬头看着一繁一简两套数学模型，沉声道：
“接着说。”
肖山用粉笔在黑板上圈出了几组数据：
“毁神星改变轨道的原因，我们缺乏详尽的观测数据作为支撑，就先不做讨论。但星体在几天前的分解过程被多种设备全程记录下来了。其分解过程完全不符合混沌分形的数学模型，因此我认为其根本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
但如果我们假设毁神星内有若干个应力释放点，那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更关键的是，就算是按照人类现有科技能力来执行，也可以将毁神星分解成现在的样子，并让其碎片进入相同的轨道。哪怕再来十颗八颗质量差不多的小行星，我们也能重复。”
说到这里，肖山故意用尖锐的目光扫了一眼教授，又回头看向黑板和幕布：
“我认为这样的解释更接近我们认知中的科学，建立在宇宙规律中的科学。”
教授极其轻蔑地笑了笑：
“如果可以用完全臆想出来的未知数作为科学推导的依据，我不敢想象用这种思维方式来指导实践，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毁灭性后果。”
肖山立刻针锋相对，哑然发笑：
“是啊，看看你们所谓科学的方法指导出来的实践吧。耗时八个月，集中人类航天工业的全部智慧和汗水，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结果呢？如果你们一开始就不把毁神星的轨道异常当成纯粹的自然事件来对待，还会不顾一切地制定这种愚蠢的计划吗？”
话说至此，肖山收起了脸上对教授的嘲讽表情，目光怔怔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我看来，现在的情况和八个月前几乎一模一样。我现在就可以断定，在同步轨道梯次性引爆核弹压根起不到多少作用。而且，我们都应该很清楚。核弹的毁伤机制离开了空气传导冲击波和热效应，其对陨石的拦截效果非常有限。
这种鲁莽的计划到底能阻止多少陨石落到地面上，谁心里都没数。受到过放射性沾染的陨石回到大气层，反而会加重地面的电离辐射污染，带来更大的灾难。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我们现在都还搞不明白，毁神星到达地球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坚持我的观点，毁神星不是在完全自然条件下改变了轨道，更不是自发解体的。这一切都是有预谋或者是根据人类的情况做出的反应，我说完了。”
面对肖山惊世骇俗但似乎更接近真相的观点，众人无不惊愕变色。一众天文学家一脸的难以置信，教授甚至脱口而出了两个字：
“荒谬！”
肖山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正当他准备离开之时，院长看完了肖山的最后一页计算稿件，他放下了稿纸，睿智的目光穿过厚厚的眼镜镜片看向肖山：
“肖老师，你的论证确实可以部分证伪毁神星的轨道和解体是非自然过程这个命题。能不能再说说，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坚定地去证伪这个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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