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寻出门买纸墨，女孩极为认真的观看着手中的书籍。
一时间少年也不知该干些什么，只好起身四处走动走动，女孩也没有制止这一行为。
少年瞧着屋里虽是一贫如洗，但是整体却算得上的干净整洁，墙上无名画古字，但床边的书架上却摆着不少深奥的书册和自笔册。
他取来一本应该是女孩自己写的书册，封面上写着《道论》二字，翻开细看后少年明白这是女孩看完书后对于自身的思考，相当于是随笔的自论，其中就有关于《藏经注》这一册的注记。
上面写道：“非我之说，由心而生，则该由心而论，既是由心，便归心谈，心之一合，岂可分谈，纵为非我，也止于心之说，愿与不愿，皆为一体。”
注记末尾还有个小小的记号，少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挺可爱的模样也就没有多想，读来这一段让人觉得有些模糊不定，对于非我的概念进行了否定，合心一说，与分化自身的非我产生了混乱的矛盾。
少年心里感叹了一声说道。
“有趣，当年我初次读此册也是这般感觉，自我分化首先岂不是就否定了自我，可后来读了谷师最核心的一册《知经注》才知并非此意...”
当他翻看到一半的时候女孩突然轻声开口说到。
“你好，能请您将《知经注》告诉我吗？”
少年拿着那一本道论走近桌前坐下，喝了口水才不紧不慢的说到。
“不急，不知小芊姑娘看完《本经注》后有何感想？”
女孩皱了皱眉后只说出了一个字来。
“乱。”
少年意料之中的应了一声，然后开口说到。
“确实如此，当年我初次看完两册的时候也是这般感觉，“非我”和“先我”就像两个互相看不对眼的小人，一个喜欢强势的牵着你走，另一个则喜欢暗地里使绊子，看完之后我也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眼前之事都看不真切了。”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表达认可。
少年也不再啰嗦，续着《本经注》后开始给女孩讲起了《知经注》的内容，张寻出去买纸墨可能还需要些时间，而想要和眼前这个纯粹的女孩建立起良好的沟通的话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讲了许久后少年只觉得口干舌燥，这一册的内容可不是一小册书就能写完的，用五寸开的纸怕是都能写满百页以上了。
女孩一言不发听得入迷，不像其他人一样会中途插嘴说出自己的不解或见解，听完整册书籍的渴求显然大过了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又过了许久房内只剩下了一片寂静，少年徐徐饮水，实在是疲惫的很，而女孩则是呆滞的望着前方，没有特定的方向，身躯没有任何的波动，除了眼睛，那里的一片虚无之境此时像是装进了一汪大海一般波涛起伏。
少年明白此时女孩的思想就像是正在和老师的思想激烈辩论一般，两者终会合而为一，然后诞生出一个全新的自己，那个自己会对自身的理解更为透彻。
当年的他也是经历过了这个阶段才得出了自身的一切，在外人看来他总是多变又神秘便是受此影响，这些都只不过是为人处世的一种手段罢了，他可以纨绔又风流，狂傲和多变只不过是一时的选择，他从没忘记过自己的内心究竟渴望和喜爱的是什么。
正当少年回忆往昔的时候，此时女孩的眼眸深处渐渐变得平静了起来，而后她便轻灵的主动开口问到。
“你看完三册后是什么感想？”
少年突然被问到倒也不觉得慌乱，刚看完的时候确实还会有些疑惑，需要有人来借鉴或肯定，于是他应声答道。
“可以说是有趣吧，看完之后我也从中得出了我自己的一套理论。”
女孩微笑着眼，可爱的趴在桌上问到。
“什么。”
少年轻咳了一声才缓缓说到。
“应该算是借鉴，不能算是抄袭哈。”
“在我看来，“非我”“先我”“知我”既然都算是我，那也就可以算作是一体三生。”
“此三之数，有思想有能力，我便称为魂，三魂共存之下自然会有所分歧。”
“则一魂思索判断己身的贪欲，邪念与罪业，则二魂思索判断己身的正直，善意与道德，则三魂盘坐于台上，平凡无奇。”
“就好比遇见一件事，一魂模样的小人催我快做些损人利己的事，二魂模样的小人就提出要公正克己的思想，两人争论不休各抒己见，三魂模样的小人就盘坐在台上平眼相看，不偏袒其中任何一方，两人哪怕是动手打起来了他也不会多劝，只秉着中庸的精神来思索。”
“最后直到三魂商洽出一个令三者都信服的办法才最终行事，这样有助于思索，看似化作三人，实则还是合而为一。”
女孩若有所思的抬了抬嘴唇，然后笑着说了一声。
“难怪你...狡猾又自信。”
少年见女孩放下了许多防备后便诱导着说到。
“小芊姑娘与在下似乎也是彼此彼此...”
女孩有些疑惑，不解的问到。
“怎讲？”
少年试探的开口。
“此前听闻小芊姑娘都是心智有缺，不善言辞的传言，可在我看来，小芊姑娘心性纯粹，好学善问，思考良多，纵使是比之文林翰手也不见得逊色多少。”
女孩想了一会才惜字如金的说道。
“无虚，书字外一概不知，比文者，自愧不如。”
少年低头浅笑了一声，然后高深莫测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心之外，易，心之内，方难矣。”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小芊姑娘，张兄弟他应该和你说过我俩之事了吧，你怎么看？”
女孩不知觉的许久才看了下他的眼睛，然后只是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少年见女孩没有什么反应就继续小声说道。
“既然小芊姑娘不拒绝，那我就陪小芊姑娘演这一场，不知小芊姑娘可有什么嘱咐或者要求呢？”
女孩此时的眼神又回归了虚无的呆滞，少年不禁感慨，世上竟真有人痴书于此，一不讲书字知识就立马变了一个人，少年也拿不准究竟是女孩的内心自我封闭还是如何，只能看将来会是如何了，眼前两人还需要互帮互助撑过这一难题。
正当少年撑着头无聊之时，女孩又忽然小声说了一句。
“我管钱...”
少年一开始还瞪着眼左右撇有些疑惑，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过来，心里暗自腹诽。
“比我还神思飘忽，这也太跳跃了吧...算了，反正工钱对我用处也不大，大不了缺钱了找长生要去...”
此时门口传来吱吱响声，风涌入进来吹淡了许多火光，关上门后张寻拿着一纸袋坐到了桌旁，从桌下的柜子里取出一黝黑的瓷碗，将一小壶墨倒进去后少年就开始抄写《知经注》那一册了，虽然已经和女孩讲过一遍了，但是想来或许她会想要再反复揣摩，再写一回倒也无妨。
纸袋里是一本已经装订好了的空书，想来再加上研墨确实很耗时间，难怪讲了这么久张寻才迟迟而归。
天色渐深，少年将写好的书册递到女孩手上时她说了声谢谢，少年微笑的望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张寻出门送少年回去大院里，今夜他说会睡在自己家里。
路上张寻拢了拢少年的肩头，然后说到。
“王兄弟，谢谢。”
少年有些疑惑。
“写书只是小事，凑巧而已。”
张寻摇着头说到。
“其实王兄弟讲书的时候我就在门口了，只是怕打扰了你们就在门外等着了。”
少年笑着骂了一声后说着。
“有病嘛这不是，这怕什么，这是你自己家，再说了春月回寒这海边的冷风可不好受。”
张寻叹息着抬头，呼出一口浊气后说到。
“我没事，王兄弟你不知道，从小我妹妹就被别人冷眼相看，除了我以外再没有人把她当作正常人来看待了，她这心思我也怕她一直就这么呆呆的痴迷下去。”
“王兄弟你能耐下心来讲书给我妹妹听，这对于我们兄妹二人来说就像是上天的恩赐一样，我又怎敢打扰呢...”
少年略微楞了一下后加快了几步脚程，然后风趣的笑到。
“这可不是我的决定，别感谢我，我脑子里三个小人吵着要我讲的，别赖上我哈。”
张寻明白少年是不想他们心里有太多的负担，而后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大恩不言谢，这一切他都记在了心里。
一路走回了泽海坞旁的大院，少年洗了下脚就匆匆盖被而睡，张寻则是出门回家。
今夜海风很冷，但他们的心里却能感觉到了一股暖流，也不知是春季的缘故还是如何，他此时此刻居然也想用几句诗词来了表此刻心情，可惜词句浅薄，半天也想不出几句好的诗词也就只好作罢。
回到家里，油灯已经熄灭，紧闭的窗台迎着风有规律的奏响，点点月光透了进来，他走近女孩的床前，望着她熟睡的稚颜很是心疼，然后轻轻的替她裹紧了些床被。
躺到自己的床上后张寻闭眼入眠，他心里一直都相信着也许明天会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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