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戎马三十载

卫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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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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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承隐直视着太阳。

这时的太阳才刚刚从地平线上边伸着懒腰边爬起来,它诚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朝阳,但正因它还在升起的途中,它的光芒并不强烈,仅仅称得上深蓝色天幕中一块金红的圆形贴纸,与中天之日差得远呢。因此,曹承隐能够安然地注视着她。

“咳、咳、咳……”

曹承隐身旁传来了几声清脆的咳嗽声,这声音来自曹承隐身旁的年轻人。曹承隐见状连忙来到青年的身旁,一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一边关切地说道:

“世子实在忍受不住,就先回大帐稍作休息吧!”

“万万不可!”青年一口回绝了曹承隐,他的神情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恍惚般地说道:“燕王和凝王就快到了,我绝不可以亏废了礼节,不然父王会对我失望的,更何况…更何况现在二弟打了胜仗,父王他、父王他一定…一定会……”

“世子”曹承隐用平静的语气安抚住了惶恐着的青年,向青年说道:“您大可宽心的,还记得在下对您说过的吗?大王要的未必得是一个骁勇善战的继承人,他的年纪大了,更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保证他的所有子女都平安的继承人,许志威没机会的。而您,您只要始终稳重谦和,无论许志威多么嚣张您都友善待之,您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

“多谢!”青年向曹承隐露出一抹略带疲惫的笑容。“倘无你在,只怕我早就扛不住了。”

“不,世子,这并不是在下的功劳。您一直以来都是个有才干的人,只是您始终不够自信而已。”

曹承隐身旁的这名年轻人名为许志才,当今宣国国王的长子兼世子。宣国对旧日霸主大昭朝廷的用兵大获成功,大昭在踏江以北的残余据点成为了宣国的碗中肉,只待一口吞下。曾经的天朝上国垂垂老矣,新的主宰似乎在逐渐崛起。

宣王见初战大捷,大昭在踏江以北领土的归属几乎没有悬念,通往中原的大门已然向他敞开。他邀请地处东北的燕国国君以及地处东南的凝国国君前来会盟,商议共伐大昭一事。其中,宣、燕原先都是大昭设立的藩属,而凝国则是一半岛上的“蛮夷之国”,就连凝国开国国君也是趁大昭动乱之际跑路到凝国之地的原大昭贵族。换而言之,他们曾经统统只是大昭帝国的狗,可狗如今变成了狼,并且合在一起图谋着把迟暮的帝国分食殆尽。

会盟的地点选在了三国的一处交际地,这里是踏江边上的一个湖泊,名为垚泽。值得一提的是垚泽十几年前还不叫垚泽,在十多年前,三国国君还举行过一次会盟,重新议定了三国边界,由于垚泽刚好位于三国领土的交界之处,垚泽的名字也就由此得来。

垚泽这里也下了些雪,不过远不如丰平城那边猛烈,在宣王那浩大行辕区的衬托之下,更是显得微不足道。清晨时风平云舒,而垚泽周围又是平原,这令视野显得格外开阔,负责在营门接待的许志才和曹承隐很容易看到赶来的队伍。

先抵达的是一支全员骑着马的队伍,远远看去,就跟一支斥候部队似的。为首的那人头发花白,皮肤也生出了不少褶皱,显然是上了的年纪的老人,可那人炯然的双眼,挥动马鞭时的刚健有力、以及腰间那把硬弓,全部都在昭示着这位老人老当益壮、勇烈犹然。

“那人便是当今燕王,燕悼宜。只是……三国盟会,燕王的阵仗却如此寒酸,难道就如此轻视我大宣吗?”

当然了,许志才很清楚燕王只是看似带了这么点人马,实际上由燕王亲弟率领的两万人马早已做好警戒应对不测。

许志才目向为首那人,对曹承隐说道。曹承隐注视燕悼宜的目光很是微妙,如同见到了一个曾经的仇人,可这段仇恨却是已经放下的。见到燕悼宜一行临近,曹承隐尽力让神情恢复平常。燕悼宜赶到许志才二人身前时终于率随从停下了马,他一手勒住马缰,一手还抓着马鞭,脊背如同高山般挺拔,正以俯视打量着许志才二人。

“小侄见过燕王。”

许志才向燕悼宜行了一礼,曹承隐也一同行礼,但曹承隐时不时就以复杂的目光瞟向燕悼宜,使得他的动作慢了一拍。燕悼宜看着二人的反应,爽朗地笑了笑。

“你家大王又给本王设了什么套啊?”

燕悼宜的话语无疑很不留情面,可他笑得又真,仿佛真的是出自直爽说出的。许志才和曹承隐的心都为之一沉,曹承隐及时笑着回应道:

“这天底下还有套子可以套住燕王的十万铁骑吗?”

燕悼宜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笑着。

“好!说得好!本王喜欢,儿郎们,都下马吧!”

燕悼宜带领随从下了马,战马则被宣国方的侍从立即牵入马槽中看护,燕悼宜还不忘嘱咐一声必须要用燕地的草料喂养。燕悼宜穿着甲胄,腰间一边别着剑,一边还挂着弓,背着的箭篓装满了锋利的弓箭,看上去不像一位王者,而像一名骁勇无比的战将,他这般模样向大营大步走去,不免让许志才犯了难。

“燕王待会还要和宣王聚会,这般打扮只怕不妥,不如将甲胄和武器都先交与部下保管。”

“怎么?”燕悼宜浓密的眉毛一下子倾斜了下来,他以半边脸对着许志才,语气颇为轻佻地说道:“是担心我这黄土埋到脖子的老朽会威胁到你家大王吗?你家大王和本王阔别十年多,年纪大了,胆子反倒小了吗?还是说宣国的护卫都是酒囊饭袋?你家大王要是嫌侍卫不得力,改天本王送他几个我大燕的青壮。本王的剑和弓就和本王的手足一样,本王还偏不乐意摘下来。”

燕悼宜用笑容对着许志才,他的“直爽”再一次令许志才如临深渊,还是曹承隐圆了场。

“并非如此。燕王勇冠三军,可于万军丛中取敌将之首,天下闻名。我宣国护卫虽骁勇,哪里可以与大王相比?纵然我家大王可以坦然面对,凝王到了,多半是会担惊受怕一番的。就请大王您委屈一番了。”

燕悼宜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也好,为了宣王的大业,悼宜就照拂照拂叶修小儿吧!”

燕悼宜取下武器交给随从,他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曹承隐,道:

“你很不错,本王没见过你,你是哪的?叫什么名?”

“在下原为昭人,姓曹名……”

“昭人?”燕悼宜的目光转瞬成了轻蔑,不待曹承隐说完便淡淡地扔下一句“原来是个贰臣啊!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便头也不回地进入了大营,而他的随从紧随其后。一名年轻人来到许志才和曹承隐的身前施了一礼,躬谦地说道:

“家父久经战阵,疏于礼节,还请两位不要和他老计较。”

不计较?曹承隐觉得好笑,还真是耍完流氓就装模作样起来,不愧是燕国人。曹承隐默默留了个心眼,他知道燕国既要应付北方的胡人,还要和凝国常年对峙,应该要对宣国保持友好才是,可燕国派出的会盟队伍寒酸至极不说,燕王和燕王世子的态度也很是不将宣国放在眼里。莫非燕国和凝国暗中讲和的传闻是真的?

许志才的心里并没有那么多计较,他认真打量起了眼前这位“声名狼藉”的燕王世子,燕洛。燕洛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并且这种俊美同时结合了武人的气质和文人的气质,刚健而不粗鲁,文雅而不造作,许志才寻遍记忆,也找不到在容貌上可以压过燕洛一头的男子了。但他更清楚燕洛的恶名。此人尤其钟爱未出阁的少女,且俘获过无数少女的芳心,但往往一得到便轻易抛弃,转头寻找下一个目标。至于那些被他诱骗过的女子,下场可想而知。而燕洛“花王子”的名号也由此得来。

许志才心里很是瞧不起这薄情寡义之徒,但出于礼节还是恭敬地回应了燕洛。

“无妨,无妨,燕王直爽之人,我国岂会计较?世子也请快快入帐吧!”

待燕王一行都入了大营之后,许志才询问起了曹承隐。

“你看燕王父子如何?”

“燕王固然是一代雄主。只是以燕国如今的处境而言,现在的燕国毕竟需要我大宣的友谊,我若是燕王,不应如此无礼才是。倘若其中有其它计较,那自然另当别论。”

“那燕洛呢?”许志才的眼里透着鄙夷。

“这个嘛……”曹承隐笑了笑。“您不妨换一个角度想一想,虽然那燕洛以荒诞着称,可他能把一众女子骗得团团转,未必没有些本领在身。世子,要多留心。”

许志才也笑了笑,但他并没有把曹承隐的话当一回事。

又过上一会儿,一队规模远超燕国队伍的庞大车队出现在了许志才二人的眼中。这支队伍少说有几百人,车队之中竖起了几十支写着“凝”的大旗,大到有些夸张了,令人远远就可以看见。车队行进至一定距离就停了下来开始重新列阵,原先处在前列的人员向两旁散去,为处在中央的凝王车驾开道。

凝王的马车是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由镀金的木头进行打造,车身系着各式各样的锦罗绸缎,车头镶嵌了两颗直径足足一寸的夜明大珠,这令本就极为奢华的马车更加显得金碧辉煌,光彩夺目,仿佛一座移动的灯塔。而拉车的马多达六匹,且皆为纯色的白马。这般豪华的景象,令同为王室的许志才也啧啧称奇。

马车抵达了二人身前,马车的帘子被一只大手掀开,露出了坐在马车里的微胖中年人。此人的相貌只能算是平平,气质上也不像燕悼宜那般充盈着刚猛之气,有一股乡下人硬要装作见过许多大世面的感觉。且此人眉眼之间那股不耐烦的神色更令人难以对他产生什么好感,他就是凝王叶修。

“世子哦!”还不等许志才开口,叶修便招呼起来。“本王驾临,怎么毋见侬家大王亲自相迎?寡人肯来侬这会盟,已经是给足了侬宣国面子,难道宣王忒不识好歹哦?哼!晓得了,无非寡人不会侬这鸟盟就是了。”

许志才即刻堆笑道:

“大王息怒,我父王夜未央便等候起大王了,只是如今天寒地冻,而我父王身体欠佳,实在难以亲自相迎。小侄在此,就是代我父王前来迎候大王的。”

凝王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面色明显缓和多了,毫不顾忌地将喜悦给挂在脸上。许志才扫视一番凝国车队,向凝王询问道:

“贵国执政官不曾陪同吗?”

“什么?”凝王如同被踩到了痛脚,肥硕的大脸刷地通红,大声呵斥道:“我大凝只晓得有凝王,毋晓得有执政官!”

凝王甩下车帘,凝国的队伍在指引之下徐徐开进预设的行辕区里。曹承隐将凝王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明白,凝国的王室和宣、燕两国都无法相比,许氏和燕氏本就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两国的文化也属于中原正朔。而叶氏仅仅是二流贵族,凝国之地更是长期与中原断绝的蛮地,凝国骨子里就有一种对中原文化的向往以及自卑。可随着上一代凝王励精图治,凝国迎来了一段名为“荣光时代”的高速上升期,凝人的心中虽然还没有完全形成对本国文化的自信,却已经在积极谋求老牌贵族们的认可。凝王的大排场以及渴望宣王的亲自迎接都是这一心理的反映。

只是……凝王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令曹承隐陷入了沉思。

“侬就是宣国太子许志才吗?”

一道甜美可爱的悦耳声音打断了曹承隐的思绪。许志才的身前正有一个相貌相当精致的人儿正在打量着许志才,那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一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睛,这眼睛洁净而明亮,闪烁着一股天真懵懂的光芒,真叫人以为是上天遗落人间的宝石。那人的皮肤细腻白皙,仿佛是无暇的汉白玉。而那两瓣朱唇一样惹眼,饱满红润的双唇轻轻相碰,宛如晶红的玛瑙。而那人的身上则穿着蓝色华服,头上戴着一顶金冠,腰间还佩戴了一把长剑,剑柄处挂了两个小铃铛。这副穿着更为此人增添了一股俏皮可爱,令此人就像一个美丽纯洁的女子一般——不,这真的是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一脸崇拜的打量着许志才。看到如此美丽的姑娘这样盯着自己,许志才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更何况他可是有家室的人。他的脑海里还在想这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不料这女子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向他说道:

“侬果然和传闻里一样俊美端正哦!宣国人杰地灵,这话真毋是讹传哦!您父王是毋是也在?我可崇拜他啦!他可是能和明王媲美的君王,能毋能让我先去看看他?”

许志才被这奇怪女子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他脸色发白,想挣脱却挣脱不开,勉强笑着对这女子说道:

“姑娘先冷静,还不知姑娘的大名呢?”

“哦!抱歉!失敬了。”女子尴尬地松开手,向许志才说道:“小女一时激动,居然毋晓得介绍了。我就是当今凝王的小女儿,世子可以叫我叶绫,幸会啦!”

叶绫扭头看见了曹承隐,清澈的双眼又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她一个箭步走到曹承隐的身前道:

“侬一定就是曹承隐将军了吧?侬可是是个大英雄哦!把胡马打得抱头鼠窜,就连我们凝国人都晓得侬——哎呦!我得赶上去了,小女就先走咯,两位见谅!见谅啦!”

叶绫一边向他们招着手,一边赶上凝国的队伍。许志才和曹承隐都觉得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虽然热情过头了些,却并不让人讨厌,反而很招人喜欢,想来凝王也是为此才肯带上她的。曹承隐的心头却在这时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燕王尚且不知道他是何人,怎么这个小丫头看他一眼就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呢?

不待曹承隐细想,许志才便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凝王这副大排场,着实下了血本,看样子凝王依仗明王留下的基业,所图甚大!只是……听他的话语,似乎凝国在大力集权?”

“大概真如此吧!”曹承隐点了点头。“凝明王时代加强了元老院以及众贵族的合作,凝王的权力也得以空前加强。凝明王本人或许没有意向于此,但他的儿子想趁机抓权,实属意料之中。只是,叶修既没有其父之能,又不愿像其父一样学会合作,就连其父留给他的老叶潇他也弃之不用,我猜凝国到了极盛后的衰落了,且‘荣光时代’落幕后,叶氏宗族的人才质量陷入断崖,或许天不祚叶氏。”

列国之中,凝国的政体最为独特。凝国立国之初,凝国太祖领兵进入凝地,和本地的六大贵族达成了协议,叶氏为王,但其它四大贵族和叶氏宗族占据元老院,共分权力。凝国还设立了大执政,由元老院推选而出,国王掌握大政方针,而大执政则负责具体行政。这种“双头”的政体使凝王的权力远比不上其它的王。只是现在看来,这些似乎成为了过去式。

完成了迎接,许志才二人返回了宣王的大帐。

许志才来到了当今宣王许银的身旁,而曹承隐则在更远的位置侍立。许银和燕悼宜年龄相仿,但二人的精神都十分焕发。只是许银的身体就衰弱多了,在等候的时候,他就打了三回瞌睡。他年轻时也是惯于马上征战,可现在却难于驰骋,就连牙口也差多了。尽管他仍然具备王者应有的杀伐果断,年龄的上涨却已经让多愁善感的一面在这位老宣王体内渐渐放大。

这时燕、凝二王尚未落座,许银向许志才询问道:

“两王态度如何?”

“甚为倨傲,言辞多有对我大宣的不服。”

许银不声不色地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下人往他的凤纹瓷杯里斟满茶水,饮下这一杯温茶,许银感到头脑清醒多了。许银一甩大袖,捻了捻银白的胡子,微笑着说道:

“不忙!这时寡人倒是希望两王看轻我大宣些,终平沦陷在即,那时两王自然会对我大宣刮目相看的。”

“有件事情还望王上注意。”一旁的曹承隐禀报道:“燕悼宜有赖于我大宣相扶才避免了与凝国的恶战,然或许因燕国的外部压力徐徐缓解,燕悼宜甚慢我国,加之有传闻称燕、凝两国已经私下达成了和解,王上应当警惕。”

“不足为虑!”许银轻飘飘地扔出一句。“燕悼宜为人如此罢了,当年这老枭即便急需叶绍的援救,不照样出言轻慢于叶绍吗?至于传闻,更是不足取信的东西。燕凝两国若和解的确会极大妨害我大宣的战略,但这是不可能的,燕悼宜没这个能耐耍寡人。燕国始终是我大宣的密友,也只有牢牢控住这个密友,我大宣才能在列国纷争中游刃有余。切记!”

燕王与凝王正式入帐落座。帐中的座次经过精心设计,并无主次之分,而是呈现三角之状,且各自对向的都是各自的国家,以免还未商议便因座次而大吵一架。

燕王随意扫了一眼座次,嘴角勾了一勾,便在自己的席子上盘腿坐下,而他的长子燕落则端坐在他的身旁,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微笑。凝王嘀咕了一声“为何不是主座”,在侍从扶持之下进入了自己的位置坐好,他的身旁除了一众侍从,还有扮成男相的叶绫。

许银向两王拱手行礼,便正式交代了此次会盟的目的。

“距上次三王之会,已是十年有余。上一次盟会,三国通力配合,粉碎了林骁北犯的野心,昭人燃起的最后一团火焰熄灭在了我等之手。一转十多年,林骁死在了昭人自己手里,昭人如今已然成为了将倾之大厦,只待我等一鼓作气将之讨灭。然此伟业,在座的任何一国均无法独自完成,在座国君,也断然不会容忍哪国独自完成。故而寡人诚邀两位前来,共商大计。

百余年间,昭人恃其国大人众,地广粟多,肆行强暴,凌虐生灵。以至天下战乱纷繁,万民有倒悬之急,四方无太平之日。幸天诛无道,昭室倾颓,攻守之势异也。许银无才,原澄天下之沼浊,还九州之安泰,欲与二王勠力同心,吊民伐罪,诛灭无道。我等合军讨昭功成,愿与二王共分昭土,订立盟约,世世代代各保其境、不动刀兵,子孙后代及天下万世永熄战火,永享安乐!”

燕王和凝王都是明白人,早就清楚许银邀请他们前来是为了瓜分大昭,别的统统是虚的,至于什么“各保其境、不动刀兵”之类的话,三岁小孩才会当回事,只有掌握更大的地盘,才能在未来的兼并战争中占得上风。而“共分昭土”这简简单单四个字,牵扯的利益就太多了,燕王和凝王已经打好了各自的算盘。

“这事好说。”凝王先开了口道:“东阁关以东的领土统统划归我凝国,其它的哦,就随侬商议吧!”

叶修一开口索要的就是如今大昭近半的领土,其中包含了大昭绝大多数的港口以及相当庞大的富庶地带,胃口不可谓不大。许银不动声色,他在等燕悼宜的反应。燕悼宜大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好啊!现在我大燕和昭人又不接壤,要几块飞地有个鸟用?你们就慢慢谈吧,本王国事繁重,就先行告退了。”

燕悼宜准备离去,叶修心中窃笑,而许银立马出言阻拦道:

“燕王留步!寡人早就考虑到了您的担忧,倘若您肯出兵支持伐昭,寡人和凝王可以将本国的领土割让一部分给燕王作为补偿。”

燕悼宜坐回了位置上,叶修的笑容转移到了燕悼宜的脸上,他笑着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这才像话!昭人的领土你们随便分,宣王肯把青翼割让本王,凝王可以把长阳走廊割让本王,那本王就答应出兵。本王老了,只想保我大燕安宁。”

青翼位于宣国东部边疆,宣国与燕国的交界处呈现出“井”字形的山脉,而青翼恰好位于这“井”字的中心,是宣燕两国关键的军事重镇。而长阳走廊位于燕岭之南、阙海之北的狭长地带,这一带山南水北,故得名长阳走廊,是燕、凝之间的关键地带。

叶修一听燕悼宜的条件,气得指着燕悼宜喊道:

“燕悼宜!侬怕毋是疯了!寡人毋向侬讨要易关,侬还敢索取寡人的长阳走廊?告诉侬!我凝国的战士用不着侬的兵,自己就可以打到东阁关。毋晓得当年是哪个被林骁打得抱头鼠窜来找我凝国求援的哦?”

燕悼宜对叶修的指责不急不恼,而是满脸讳莫如深的笑容,他的眼光移向了宣王。果不其然,宣王做起了和事佬,开始出言进行调和。

“还请宣王息怒,也请燕王不要动怒。我大宣愿意将青翼交割燕国作为补偿。”许银先是和蔼地说道,接着用责备的目光注视着叶修。“我大宣对贵国的领土诉求可以接受,承认贵国对东阁关以东昭土的占领,可凝王先要好好想想,区区一个长阳走廊难道还比不上昭人近半的领土吗?若凝王不顾大局,或者说凝王真的有信心以一己之力对抗昭人,那么许银无话可说,唯有先和燕王合力夺取长阳走廊再说。”

宣王力挺燕国打压凝国不是没有考量的。他的主要目的是达成三国联军的组建,怎么能让燕凝两国先开打?他必须采取倒向一方压制另一方的策略。许银预料,凝国才是大宣未来统一最大的阻碍,而燕国则是大宣牵制凝国最有利的武器,他没有理由不支持燕国。他的方针就是,不能让燕凝两国真的开打,也不能让燕凝两国真的修和,唯有如此,宣国才能在三国中占据主导地位。这架天平无论倒向了哪一方,他本次的会盟就已经与预定方向背道而驰了。但若选择一个最无法接受的结果,那么许银还是选择燕凝的修和,两国开战的话,顶多令组建联军的计划失败,可两国修和,威胁的可就是大宣的主导地位和国家安全了。

许银亮明了底线,叶修顷刻便没了气焰。单独对抗燕国,他无所畏惧,可宣国下了场,那就两说了,更不用提大昭一定会趁机下场,那么凝国立马就四面楚歌了。也正是忌惮宣国下场,他始终不敢对燕国采取大规模攻势。

叶修的脸上阴云密布,心里反复咒骂许银和燕悼宜是同一个婊子养大的。长阳走廊的割让还在其次,孰轻孰重他当然有数,关键在于宣、燕双方那副胁迫的姿态。他堂堂凝王,却要因为胁迫而低头?奇耻大辱!这口气就像鱼刺一样卡在他的喉咙里,叫他怎么也咽不下去。

“您消消气嘛!”

这声音压得很低,很轻柔,叶修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的小女儿叶绫。看向女儿甜美的笑容,叶修的火气立马消减了一半,叶绫为叶修斟满了茶,并悄声对父亲说道:

“初议的内容又不完全算数,干嘛要在还没落定的事情上大动肝火呀?不如先应许下来,反正还有几轮谈判呢,那时把他们从咱们这夺走的再夺回来不就行了?”

叶修的眼睛释放着商人一样精明的目光,他掂量掂量,摊了摊手说道:

“好啦好啦!寡人也毋是贪得无厌的人,都晓得我大凝是厚道的,一个长阳走廊而已,寡人还是愿意交给燕国人当些补偿的。”

“那好!”许银满是皱纹的脸庞绽放了笑容,他举起了酒杯,向二王致意道:“暂时就这么说定了,还有什么不足的,来日方长。”

叶修选择暂时妥协之后,三方的利益诉求似乎都得到了满足,三方也达成了初步的一致。当然,这场谈判还没有抵达结束的时候,初步的一致远远不代表最终的一致,休会期间,每一方都在为各自的利益精打细算,以求成为最大的赢家。

诸王们,这些天底下最具权势的人,如果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处在一间屋子里,都可以搅动整个天下。可他们如果同时聚在同一间屋子呢?或许就剩下了一个“搅”吧!三个和尚挑水尚且没水喝,何况三个国王呢?诸王也好,孤骑也罢,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个样,大家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奋战在各自的雪原之上。那么正义何在?谁知道呢?神明已经死去,又有哪个凡人会不自量力地举起正义的旗帜?也许不用太悲观,静静看着就好了。

初步商议完成后,三王回到了各自的行营,敲着各自的算盘。

“大燕如今要考虑的,就是尽快把目前的商议内容定下来。长阳走廊倒不是核心,青翼是宣国人抵在我大燕喉头的利矛,宣国人要南下,我们就必须吃下青翼。”

燕王的大帐内,燕王抓着一根烤得焦红的鹿腿,大口嚼着鹿肉,一边还就着一壶燕地的烈酒。燕洛听了父亲的主张,心里十分不以为意,他谨慎地提出了看法。

“父王,宣国人和凝国人皆面向中原,而我大燕却始终将精力放在和胡虏拼杀上。列国形势风云变幻,此消彼长,长此以往,非我大燕长存之道。”

燕悼宜目光凝重地注视着燕洛,随后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有野心,不是坏事。你能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做老子的还是挺宽慰的。但是,被野心迷了眼,就成了蠢货一个了!有什么样的构想就有什么样的成就,滑天下之大稽!你老子和昭人干了那么多年仗,知道昭人虽然平时窝窝囊囊,可到了危急关头,却也是有真英雄的。林骁、余元……本王可都记忆犹新。昭人现在是表现出了灭亡的迹象,可到底还不到灭亡的时候,现在许银和叶修有多得意,那时就有多狼狈。我大燕是不会亏的。”

燕洛不置可否,而是在经过一番斟酌之后,提出了另外的见解。

“父王,我大燕如今的敌人,只怕未必是昭人。昭人虽仍然不乏勇烈,然其倾颓之势终不可遏。反观宣国,自宣高王举帜反昭不过百年,国势却如蒸蒸而上之朝日。此,我大燕真劲敌也!儿臣以为,也该放下和凝国的旧冤了。不妨就和叶氏联姻,两国永释刀兵,这样的话,我大燕的前途才更宽广些。像如今这样,又要仰仗宣人,又要防备宣人,北边对抗胡虏,南边对峙凝兵,恐怕远非上计!若联合叶氏一举击败宣国,也许……”

燕悼宜不满地看了燕洛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叶氏是什么货色?嘴上说着讲和就真的不捅刀子了?凝人是一帮唯利是图的商人,不管道义,只逐利益,你想着和他们推心置腹,他们想的却是称称你能卖上几两肉。一群狗娘养的,和他们讲和?还联姻?我看是不是太多的女人把你的脑子给塞住了。”

“父王您消消气,儿臣不懂国事,也就随口胡说一番,您千万别当回事。”

燕洛微笑着凑到父亲的身旁,一边进行着劝慰,一边为老父亲揉一揉肩膀,顺带帮父亲倒满了空掉的酒杯。燕悼宜见儿子又通过装糊涂的方式哄自己,虽然心里仍然藏着忧虑,面子上却也挂住了。

燕悼宜沉沉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儿子说出的话点明了大燕国的糟糕处境和他燕悼宜的心头之痛,他远远比自己的儿子清楚燕国面临着怎样的困境,他不是不明白燕国又需要防备又需要仰仗宣国,他也清楚与凝国冰释前嫌才是破局的办法,但他没办法这样做。

他是谁?是大燕国的大燕王!宣国和凝国还在给大昭当狗时,燕国就已经举起了反昭的旗帜,北御胡虏,南抗强昭,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和谈,也从来不向任何国家卑躬屈膝。时至今日,大燕依旧是那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大燕,怎么为了苟存就需要向两个后起的临邦献媚呢?岂有此理!他燕悼宜只要还活在世上一日,就绝对不可能让先祖遗留下来的荣光受辱。

燕悼宜动摇的心又一次坚定了起来,他举起酒杯打算再痛饮一杯,不料,他的身体却猛然颤抖起来,手中的酒杯滑落到了地上,他紧紧抓住了儿子。燕洛见父亲出状况,惊慌之下想要出声呼叫,却被燕悼宜拦了下来。

“不准……不准喊!呜——本王知道,本王知道……叶绍、达奚涉远、还有……还有林骁、余元……他们、他们想拉本王下去了,本王!本王还偏偏……偏偏不下去!狗娘养的!啊……呼!呼!呼……”

燕悼宜就像一个掉进泥潭之中死命挣扎的人,好在他幸运地挣扎了上来。尽管脸颊已经是通红,他的状态却渐渐平稳了下来,燕洛紧张的心也终于落了定。燕悼宜一脸凝重地抓住儿子的手,说道:

“唉!你也看到了,本王的日子不多了,你这小子要有所准备。本王真是想不通,本王一生只有你娘,和你娘也就你这一个崽,怎么你却成了一个浪荡公子?劝你收点心吧,我大燕的未来,还得靠你呀。”

燕悼宜愧疚地看了一眼儿子,但燕洛回避了他的目光。他不会相信的,自己那顶天立地的父亲怎么会倒下呢?不会有这一天的,这一天一定不会到来的。他还要做出一番功业给他的老爹看呢,他的老爹怎么可能会先走一步?不会的。

“您就安心吧!”燕洛微笑地安慰父亲。“您老可是会长命百岁的,我会让您欣慰的。”

……

凝王叶修在自己的大帐里欣赏着宠姬们的舞蹈,他的脸上泛着红晕,时不时地叫着好。而他的小女儿叶绫则陪伴在父亲的身旁,一样是笑意盈盈。叶修看得有些疲倦了,忽然叶绫在他的身旁说道:

“爹爹,当年爷爷也是在这里进行的会盟吧?那时的阵势是什么样的呀?是不是比现在还了不起呀?”

听了女儿的话,叶修不禁高兴地笑了笑,骄傲地说道:

“现在的大凝比那时还厉害呢!绫儿呀,侬爷爷那时可没有侬爹爹这样豪华的阵势,我大凝更加富强啦。”

“好厉害!”叶绫眼里崇拜的光芒令叶修分外得意,可叶绫似是无意间的话一下子改变了他的得意。“那宣国是不是比我大凝还要了不起呀?那时是爷爷主持的会盟,现在换成了宣王,宣王一定也和那时的爷爷一样威风吧?不对不对,按爹爹的说法,那时比不上这时才对……”

叶修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他强颜欢笑着揉了揉叶绫的脑袋,微笑地说道:

“可别瞎说!宣王算个鸟呀?只是侬父王没有力争,才便宜那宣国。我大凝才是最厉害的,侬晓得没有?哼!告诉侬,那宣王就是个老昏蛋,也配压我大凝一头?连终平都没有打下来,还想和我大凝谈瓜分昭土?屁!我大凝这次来,就是搅合掉宣人的屁盟的,绫儿,以后你爹爹还会举行一场会盟的,那时我大凝才是盟主,侬就瞧好吧!可比侬爷爷威风多了!”

叶绫的话踩到了叶修的痛脚。叶修继承了父亲的强大基业,不但以强国自居,还时时渴盼着可以超越父亲,摆脱父亲的阴影。但这次会盟,凝国反而成为了宣国的从属,甚至还要被宣国、燕国联合施压,这怎么让叶修顺心?要会盟,也应该是凝国为盟主,宣、燕为从属才是,连终平都没有打下来的宣国,谈个屁的会盟。叶修打定了主意要在不和宣、燕同时交恶的情况下搅合掉宣国的会盟。

叶绫看向叶修的目光更加的崇拜了,她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向父亲提出了主意。

“爹爹英明!只是,光为了搅合掉宣国的会盟,未免浪费了大凝这么豪华的排场,能够破坏宣国和燕国的关系,才叫一个不虚此行哦!爹爹,绫儿有一个计划……”

……

夜晚的营区变得格外壮丽,三大行营区灯火通明、异彩纷呈,相邻的垚泽湖水水面倒映出了一个流光溢彩的灿烂世界。军旗猎猎、刁斗声声,有着军营的壮美,却没有战场的肃杀。营区之间那带着酒香和胭脂味的侈靡气息,随着深冬的微微寒风缓缓飘到了倦怠的云层上。

叶绫走出了自己的营区,来到了垚泽边上,她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人的动静,就安心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一变。

“看来我那笨蛋老爹还算聪明,不曾真的指望上此次会盟。”

叶绫注视着湖水倒映出的自己——沉默、冷酷、严肃、敏锐,与深冬下冰冷的湖水没有丝毫违和之感,甚至宛若一体,而与先前那副甜美可爱的模样则是判若两人。她提拔地屹立于湖边,就像一名危险的剑士。

“公主殿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叶绫猝然转身,并且切换到了甜美可人的模样。

“哎!唉?”

叶绫看清了来人,居然是燕洛。燕洛看到了叶绫,眼神之中绽放着狂热,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向叶绫说道:

“我就知道我还会再次遇见您的,自从见到了您,其它的女子于我而言就如同尘土一般,您或许不曾记得我,可我却没日没夜地思念着您啊!您为何就不能考虑给我一个机会呢?”

“你——呼!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渣会让我破功。”叶绫恢复了冷峻,杀气凛然地注视着燕洛,冷笑地说道:“我信你一个字,我叶绫就该改名叫蠢猪了,我真是想不通你这样的烂人是如何拿着你的烂说辞骗了那么多的女子。”

“此一时彼一时。”燕洛微微一笑。“像您这样绝顶聪明的女子,只有真诚这一个方法。燕洛不光抱着对公主的仰慕而来,而且还抱着燕、凝两国和解的使命而来,公主难道忍心看见燕凝战乱不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吗?”

“你这杂碎……你说所谓的和解,是燕王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燕洛如同抓住了希望,激动地说道:

“此乃生民的意志!不知公主可愿成全这段佳话?”

“够了,不准给我提联姻……不过,你们燕国为什么要和我大凝和解?”叶绫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燕洛,燕洛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促成燕凝友谊,见叶绫有松口的迹象,那他当然愿意顺水推舟。

“那好吧,家父碍于面子,始终不肯和凝国和解,而在下清楚,如今燕国的敌人不是凝国,凝国的敌人也不是燕国。至于垂垂老矣的大昭,那更不过低垂的果实,早晚可以拆摘之物罢了,也不值得为敌。公主难道不觉得燕、凝两国真正的敌人是穷兵黩武、野心勃勃的宣国?”

“哦?”叶绫勾了勾嘴角,“那我倒是愿意听听世子的见解。”

燕洛微笑地说道:

“我燕国和贵国的敌人,都应该是宣国。看看如今,宣国在我大燕和贵国之间挑拨离间,好让其从中渔利。更何况宣国人野心昭彰,企图驭使两国以吞昭室。其之狂妄、其之卑鄙、其所致之兵祸、其犯之罪行……足以表明宣国德不配位,又安敢以天命自称?无德无义之徒,天下共讨之!此匡扶天下、惩奸除恶之伟业,当由你我之二国为之。不知公主可有心与燕洛携手成此功绩?”

叶绫笑了,她微微颔首道:

“没想到你这公子哥还挺有见识的……你说的不错,跋扈的宣国人才是我父王此时的心头之恨,这一点我能够代为传达,我父王势必也会欣然接受——只是,不知燕世子如何促成燕国与我大凝联合反宣?”

“公主勿忧。”燕洛喜悦地说道:“燕洛既然知道贵国的心意与在下一致,那么事情便大有可为了,公主可以等候燕洛的好消息。”

燕洛恭敬退下,心中还在盘算着燕凝合盟的大计。而叶绫要不是一直忍着,只怕早就笑得失态了。会盟?对不起,叶绫可是清楚地知道易关的战略地位,凝国夺取了易关,比跟燕国签一百张协议都管用。只有易关在手,凝国的进军中原大计才是完全消除隐患的,凝国将通过易关天险,把燕国彻底封锁在燕北高原上。而要是没有易关,那凝国随时可能迎接大燕铁骑的南下,这对凝国产生的牵制是无比巨大的,凝国将永远无法用出全力和宣国和大昭争雄。

叶绫也真的是佩服这位公子哥,即便他提出了自己的理论和战略意图,从宏观上也不能算错,甚至堪称优秀。可他的这份计划完全是向着燕国的,几乎都是在为燕国利益打算。而对于凝国的核心诉求,这位燕国世子却是盲目且自以为是的,以为结束了敌对就万事大吉。他只注视自己的燕国,没有考量到他的“盟友”,更何况他计划中的盟友和燕国可是较量了很久的老对手。但即便如此,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有私视也,故有不见”嘛!燕洛经验尚浅,可以理解。他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不该背着他爹擅自行动,甚至还是这种关乎国命的大事。叶绫真不知燕悼宜知晓后会作何感想。

叶绫没有撒谎,凝国确实需要燕国的友谊,可却不是为了两国的和解。

“燕洛啊燕洛,这可是你主动来当刀子的。我若不全力以赴,又怎么对得起你如此的美意呢?”

瑟瑟晚风之中,叶绫注视燕洛背影的眼神格外寒冷。

……

……

宣王大帐内,两鬓斑白的宣王正注视着地图出神,迟暮的双眼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世代宣王期盼的伟业,就要完成于寡人的手里了。”

身旁的许志才和曹承隐表示庆贺。曹承隐禀报道:

“虽然伐昭大计初步定下,但燕王、凝王只怕不会止于眼下的利益。何况现今丰平、终平二城仍然未被攻下,不拔除这两座据点,伐昭之事也无从谈起,是时候急令二王子从速破城了。”

许银点头。

“寡人已经派发了急令。”

“臣有一个请求,不知可否一叙?”见许银同意,曹承隐便看了口。“丰平守将石建之,是臣故交,其人勇而刚毅,且胸怀韬略,曾是林骁的左膀右臂。望大王可以派臣赶往丰平城,臣保证可以劝说石建之归顺我大宣,即便不能成,二王子见臣前去,也将奋力攻城。”

许志才也在这时向父王提出了请求。

“父王,曹将军为我大宣立下过汗马功劳,求父王可以准允曹将军的请求。”

许银从始至终都没有把目光放在曹承隐的身上,就好像没有曹承隐这个人似的。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许志才,见心爱的儿子提出了请求,许银便微笑着答应了他——许银仍然是看向许志才的。

“那好吧!就派他去吧。”

曹承隐退下之后,许银想起了曹承隐那句“二王子见臣前去,也将奋力攻城”,一时陷入了沉思。他的长子和次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他再清楚不过了,相比起文弱的长子,勇武的次子更得他欢心,可看着正细心服侍自己的长子,又想到许志威那骄横的性格,他不免伤感。他是想让更中意的次子接班,可那个心胸狭隘的儿子会容忍他的大哥存在吗?白天还在思索着宏图霸业的许银,现在困于自己的家长里短之中。

曹承隐得到了前往丰平城的机会,心中尤为喜悦。这件事是他和许志才商议后达成的结果,许银对贵族血缘看得很重,像曹承隐这种寒微之人,在他眼里和猪狗没有区别,曹承隐必须请求许志才的帮助。想到曹承隐将要离开自己的身边,许志才的内心其实很是忐忑,他一直将曹承隐看做他的辅翼,没有曹承隐的帮助,他根本不可能在继承人战争中对付许志威。尽管如此,他还是欣然答应了曹承隐去丰平寻找挚友石建之。

曹承隐自然清楚许志才的忧虑,他留给了许志才一枚锦囊,告诉许志才,只有当他觉得到了无以复加的危险境地才能打开它,它可以助他摆脱一切难关。接过这枚锦囊,许志才七上八下的心居然一下子镇定了下来,如同安上了一根定海神针。

做完了这些,曹承隐不准备等到天明,他打算即刻带上随从出发。多年以来,他的心里都惦记着那位故友石建之,苦于局势,他始终无缘与之相见,现在机会来临,他如何能不激动?他相信,石建之一定可以成为许志才的重要臂膀,他一刻也不能拖延。

辽阔的天空,此时正是夜色最浓厚的时刻,月亮隐匿不见,但却很轻易地可以看见这漆黑的天幕缀上了不少忽明忽暗的颗颗星星,就仿佛是晶莹剔透的无数宝石。一道接一道闪烁出的光芒,使得这寂然的夜色非但不显得死气沉沉,反而涌现出一股莫名的生气,就像是一个理想的世界与这个现实的世界之间的隔膜出现了孔洞,星光正是那理想世界隔着孔洞向这现实世界透射出的光芒。

“驾!”

曹承隐一挥马鞭,带上一众随从赶往了丰平城。恰在这时,荒凉雪原上的落魄孤骑与侈靡营区里的尊贵诸王将他们本该毫无关联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双方将以各自为支点,将这沉寂许久的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一个脱离了世人预想的、重置了原先轨迹的崭新故事,就此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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