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安静到能听到自己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染冬在秦慎延翻开申请单的时候就僵在了原地。
她想去看他的表情，可她不敢。
精神叫嚣着离开，身体切实的恐惧。
像是刚离开母亲的幼崽遇到天敌，被吓得僵直。
她被咒语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开心、是如释重负……
她想向上苍祈求，秦慎延会不会有不舍？
哪怕是一点点呢？
秦慎延看着那明晃晃的七个字。
离、婚、申、请、登、记、表。
他没有看不懂的意思，每个字都如此清晰，组合而成的词义更是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脑海中。
对啊，他光想着离婚协议，还有冷静期呢。
离婚对他来说像个符号，像个无论如何都要经过的节点。
以至于他从未思考过一些细节。
比如，离婚协议书没有过目。
财产分割全交给父母。
还有当下最重要的——
「离婚冷静期」。
他甚至都没想起来。
一个人若是有了目标，就会一步一步的细致规划往前走。
就像是高考，会经历第一轮复习、第二轮、模拟考、详细的了解进考场填名字图答题卡的步骤。
秦慎延没有想过这些。
他像是在誓师大会上大声喊出目标的考生，信誓旦旦的说出自己要考的院校，对其中付出的努力和过程不理不睬。
他喊出了目标，然后就准备进考场了。
秦慎延说要离婚，草草写了个离婚协议就觉得已经经历了离婚。
他没有细想过，还有琐碎的程序，光是离婚冷静期就要到民政局填申请表，要初审、复审，一个月之后还要重新提交……
那个朦朦胧胧的口号之下，居然遮掩了这样现实的东西，一下子把秦慎延打懵了。
他像是高考生拿到了答题卡，却连怎么拿起2b铅笔涂答题卡、怎么登记考号都不知道。
他只是在想象，从没有脚踏实地的去做。
不是说有多复杂，而是飘飘欲仙的感受力一下子被拉回地面。
「离婚」。
这两个字从轻飘飘的话语、浪漫坚定的许诺、从纸面上的文字，变成了当下赤裸裸的处境，变成了血淋淋的事实。
秦慎延轻轻的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是在捧着一个轻飘飘的梦。
不知何处的恐惧从身体里窜出，巨大的不适让他想要扔掉手上的纸张——
“啊！”染凝星适时叫出声，“怎么是离婚登记表？今天是情人节呀？”
秦慎延从恐惧中回神，压下那股恐慌感，重新审视这张表。
空白的，双方都没有填。
他的心定了定，对染凝星说：“凝星，这是我和你姐姐的事，你先回避一下。”
染凝星眼中讥笑一闪而过，想到什么，又有些烦恼的微微蹙眉。
她站起来：“好，你们不要吵架。”
秦慎延手指摩挲一下纸张，没有看染凝星：“嗯。”
染凝星走了。
染冬从僵直的状态中回过神。
一开始身体像是在对抗意识，什么东西抗阻她的脚步，慢慢的那股感觉就消失了。
她也想走。
染冬轻声道：“那我先走了。”
“等等。”秦慎延声音自然的问，“怎么突然想起送这个。”
染冬想到秦慎延昨天对染凝星告白的时候，说最多一个月就离婚。
她低声道：“现在走程序，一个月后就能拿到离婚证了。”
秦慎延冷笑一声：“你倒是了解得比我清楚。”
染冬没有反驳。
他等着染冬说点什么，发现染冬又开始装哑巴了，有些气急败坏。
“你大方啊，离婚？我都安排好了，需要你打乱我的节奏？？”
“怎么，你找到下家了？迫不及待了是不是？？”
“上次那个小白脸？他——”
“秦慎延！”染冬忍无可忍的打断他，“不要牵扯别人！”
秦慎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色很难看。
他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看着染冬还算是冷静的状态，感到莫名其妙的难堪。
染冬不该这样平静，秦慎延想。
她应该是哭泣愤怒、歇斯底里阻止一切的那个人，为什么能这样云淡风轻的提起离婚这件事呢？
假的，她在装。
他厌恶这样的虚伪，他要戳穿她恶心的一面。
秦慎延心头的戾气变成尖锐的恶意。
他抖了抖那张纸：“怎么是空白的啊？你没填？？”
染冬脸一瞬间煞白。
是的，她没填。
她还心存希望，想着他们或许还有可能，如果他们两人有人反悔，两人就还留有余地。
要真的那样坚定，就应该把自己的那栏写好了，再交给秦慎延。
她卑微的小心思在这张空白的纸上在这张纸上淋漓尽致的被揭露出来。
她还是心存幻想，她舍不得。
好难堪。
秦慎延看到染冬惨白的脸，她的难过像是镇定剂一样让他冷静。
他嗤笑一声：“这就是你的礼物？一个半成品？”
“……”
秦慎延把表放在桌上，四指按着表推到她面前：“你先写。”
他勾起嘴角，挑衅的说：“我看着你写。”
见染冬久久不动弹，秦慎延福临心至。
他讥讽的笑了：“不会吧，没带笔？”
染冬死死盯着那张登记表。
每一个字，横平竖直变成刀剑，左撇右捺变成弯刀，一下一下凌迟着她。
秦慎延只觉得他赢了，虽然不知道他赢了什么，可是他赢了。
他曲起食指扣了扣登记表：“写啊。”
“哦——”他夸张的恍然大悟，“秦夫人没带笔，写不了。”
染冬只觉得身体抖得不像话，整个人狼狈不堪。
秦慎延站起来，露出一个真诚开朗的笑：“我去给你拿笔。”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上楼，留染冬一个人在原地。
书房。
染凝星拿着手机不知道和谁聊天，看到了沉着一张脸的秦慎延，把手机收起来。
“慎延哥？”染凝星一脸担忧，“你脸色好差。”
秦慎延猛地回神。
他摁了摁太阳穴，有些疲惫：“在干什么？”
染凝星接话，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
一般都是染凝星找话题，秦慎延接话。
这次秦慎延像是有了无穷多的话题，感觉能聊一辈子。
大概聊了个二十几分钟，不擅长找话题的秦慎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还在绞尽脑汁找话题。
染凝星察觉到不对劲：“慎延哥，你和姐姐谈好了吗？”
秦慎延笑着的表情卡顿一下，很快恢复自然：“差不多了，就走个程序。”
染凝星：“姐姐走了吗？”
秦慎延闻言沉默。
染凝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没让司机送她吗？”
秦慎延移开视线：“我不知道，她应该已经走了吧。”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染凝星小心翼翼的提出要下楼看。
秦慎延深呼吸，默认了。
下楼。
客厅里果然已经不见了染冬的身影，秦慎延紧巴的心慢慢放松。
染凝星走到桌边：“诶，这表还在这里。”
秦慎延的心猛地一跳。
「女方姓名：染冬
出生年月……
身份证号……」
认真深刻的一笔一划，皱皱巴巴的斑驳泪痕。
浸润了纸张，干涸后让它不再平整。
宋体字最好辨认了。
「我们于2月14号自愿登记离婚，对子女、财产、债务等事项已经达成一致处理意见并签署了离婚协议书。」
「上述声明完全真实，如有虚假，愿承担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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