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过去，等不停甩着套袖上的灰尘的钱殿文走出了厂房，几个刚才就在那叽叽喳喳的人回过味来，顿时开始了新一轮的互相指责。
“都赖你，提什么偷师的事，让他听见了吧？”
挨了说的矮个儿嘟囔两声，狡辩地怼了怼数落他的那个，“光知道说我，不是你先起的头好好的我说那个干嘛？”
挨了怼的人也自知理亏，脸胀地通红，看着同伴，最后一声没坑转过来就求助地朝荣易看了过来，“荣工，现在怎么办啊？”
是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互相指责肯定是无济于事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要么靠他们把部件弄出来，要么就是说服已经离开的人回来接着干。
眼瞅着一群年纪和他父亲相仿的老工人眼巴巴看着自己，等他拿一个主意，荣易也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的光想凭着一腔意气就指条路出来。
离竞标会就这么十个指头都数不到的天数，如果设计这块真能想出弥补短板的法子，早就想了，所以想靠设计弥补技术的法子短时间内行不通，现在唯二摆在大兴厂面前的两条路就是要买靠厂里的工人把件啃下来，要么把钱殿文请回来，让他做出他们需要的零部件。
荣易的话说得坦诚，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因为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剩下的这两条路无论是哪一条都不好走，要是这个部件那么好做就不用他们跟这折腾这么久，要是钱殿文那么好说话结果也是同样的。
总之一句话，路怎么走，瞅着都不容易啊。
工友脸上的难色荣易又怎么会不理解，也正是因为理解，这条路才必须要走。
不走的话，等待着大兴厂的就是条思路。
坚定了想法，他拍了拍巴掌，示意大家听他说：“钱殿文那块我去看看情况，剩下的人留在厂里，再试试，人家能做成的东西咱们没理由做不成，是不是？”
现在的荣易和才回来时真的太不一样了，说话不再那么咋咋呼呼，眼神也平和了不少，他把这种变化定义成自己的锋芒已经被生活抹平了，殊不知就是这样的他说出来的话落在那些工人的耳朵里，却是格外的有力量。
开始还没底气的人顿时来了力气，勾着工友的肩膀很大声的回了句是。
“荣易你放心吧，咱大兴厂的人就没孬种，就算把这双手废了也要想办法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听见对方信誓旦旦的发言，荣易默默点了点头，说实话，虽然他主动请缨去找钱殿文，也总觉得这位姓钱的师父有什么苦衷，可真想到要和那位暴脾气的工人打交道，他心里也挺没底的。
哎，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一试吧，看着伸手和自己击掌的工友，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回击回去，然后说了声那我走了。
“等会儿。”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人从身后追了上来。
胡秋景一脸不甘愿的拽着他，说了声我和你一块去。
“你不是不喜欢钱殿文吗？”
胡秋景撇了撇嘴，“是不喜欢，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去再被他害了吗？”
光说不算，小胡同志还故意地垂低了眼，在他那只伤了的腿上流连一圈，那眼神就像在说：你一个残疾人，万一挨了揍，跑都跑不了。
相处了这么久，她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做事习惯荣易也早见怪不怪了，他轻声笑了笑，故意抬高了手说了句成啊，“那就扶朕出宫吧。”
……
玩笑让积攒在两个人心里的沉闷情绪慢慢消失了，可紧跟着，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等他们出了车间，找遍了大半个厂区，居然没找到钱殿文的人影，后来一问门卫大爷才知道，这位大爷早走了。
“这家伙故意的吧？”
进入四月，天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胡秋景站在太阳底下跑了大半天，这会儿嗓子已经开始冒烟了，她两手掐腰，湿发麦穗似的粘在脑门上，咬牙切齿的样子就像随时可能杀人似的。
荣易就劝她：没必要生气，先把人找到要紧。
“找？上哪儿找！”出了厂子，外面随便哪个地方都是姓钱的可能去的，这么大个范围让他们上哪找去？
面对着眼见就要被火气弄地窜天的胡秋景，荣易眨了眨眼，下一秒竟然意味深长地叹出一口气：“我爸上午没来，估计在医院陪护我爷爷呢，要不咱们去看看？”
“看什么看啊，不是说找姓钱的吗？怎么又往医院跑了……”胡秋景跺着脚指责荣易的没正行，却没想到话快说完的时候忽然对上了荣易意味深长的眼睛，这才猛地想起医院那头住的不光一个荣爷爷，还有……
一想起那个可能背叛自己师父的女人，胡秋景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难看，让她去找那个人，她是本能的抗拒，可要说不去，那无异于掐断了大兴厂现有的为数不多的几条路，她不能那么做。
纠结啊，去还是不去呢。
就在胡秋景自我斗争到最激烈的时候，胳膊上忽然多了股力量。
知道她在为什么闹心的荣易笑着拉上人，说了句走吧。
这个时候，就算有再大的矛盾，也要为工厂的利益让路。
“荣易！”
“走吧……”
晴天，金色的日光蓝蓝的天，下面是大兴厂门口那条马路一马平川，两个年轻人就这么打打闹闹，没一会儿就到了厂东不远的医院。
看着近在咫尺的住院部大门，一路上都在那儿咋咋呼呼的胡秋景忽然没了声音，她就那么站在那儿，仰头看着面前的大楼，不像在看一座建筑，倒像在审视着一道她始终不愿意也不想迈过去的门框。
就这么纠结了半天，她还是转身绕到荣易身后，把他往前一推，说了句你去吧。
“那个女人我见一次就恶心一次，现在上去我怕把我的早饭浪费了，你去吧。”
荣易还想劝什么，急眼的胡秋景直接挥起拳头威胁他：“你去不去，不去我回了。”
行吧。自己去就自己去。
荣易无奈地看了眼在那儿闹别扭的女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了大楼。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上去以后会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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