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依依不舍地给送董保民和章小月送行。
极目远眺，山岚起伏，群山叠翠。茂密的树林和竹林在阳光的照射下，随山风吹绿波荡漾，郁郁葱葱。
苏鹃看着四周翠色欲流的景色，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赞叹：山里的景色多美啊！
走前面的董保民停下慨叹道：“霜结万物，只为等待春天的到来，抗战的春天不远了。”深情地对她说：“我们是有缘无份啊！我现在才知道，暗恋一个人是多么的痛苦。当我知道要走时，立刻意识到要与你分别了，心里竟滋生出莫名的惆怅，我这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呀。我想问你：你在这之前，是否明白我喜欢你？”
苏鹃脸上微红，感慨道：“你那首未完成的歌词中，‘笑眼弯弯’和‘杜鹃花开’想说什么？我教唱时改成‘红旗招展’和‘山花烂漫’，你应该明白了。提醒你一下，章小月早就钟情你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她是独生女，去了南昌，关心点人家。”
董保民满足地点头笑道：“我知道，放心吧。我最后来一句临别赠言吧：只要你快乐幸福，我就放心了。不管怎么说，爱过你，我很幸福！”说罢热情握手，神情也迷茫起来，意兴阑珊的想，都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看来今生与她注定是擦肩而过了！
苏鹃目送董保民二人远去，怆然想，该走的都走了，留下的还要继续战斗。想起先走的老乡妹妹，心中不免挂念起她的安危。
十
上午，曾子萍发觉刚从芜湖回来的傅来呆坐那儿，眼神还有些迷茫，问他是不是有心思？
傅来告诉她，已替她报到了。徐站长听说晴子送她一个茶馆，异常惊喜。当即从抽屉里拿出中尉牌子，晋衔她中尉。嘱咐中尉小姐，先经营好广县茶馆，熟悉生意经后再去芜湖。
他沉默一会说，本少爷这次见了站长，已没了上次赴任时那股子豪情。同事们说了站里不少后来发生的事，他听后手脚冰凉。原站长骗取经费，贪污腐化，已经军法处置。原来大家认为徐副站长还算正派，可刚晋升站长，人也变了。开口闭口，谈什么山河破碎，吾辈必抱杀身成仁之决心。私下里却极尽钻营之能事。向他汇报广县工作，他心不在焉，一会儿电话，一会儿喊人谈话。临分手时，却一再强调盯住游击队，还要看好肖阳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搞窝里斗！更令人惊奇的是，汉奸高振庭本应严惩，不杀他也就罢了，他竟然还给他奖章，晋升少校。听同事讲，广县城周边的无人区就是他带鬼子干的。鬼子进城后，他将打阻击战的川军伤员交给鬼子，真不知道他是糊涂还是怎么了。
曾子萍听他一通说辞，心里冷了半截，也跟着迷茫起来。感觉自己离激情燃烧的岁月渐行渐远。
傅来接着说：“徐站长还问及肖阳手下连长叛变之事，将报纸给我看。我一再说明是广县组有意安排他去卧底。他根本听不进去。你说这样干下去还有意思吗？”
曾子萍问徐站长在芜湖开茶馆干什么？傅来不屑地说，他开茶馆，明为情报站，实为捞银子。听同事讲，他的开销很大，芜湖铁画已送了一卡车。命令傅上尉和曾中尉春节后，务必通过小林介绍去芜湖。晴子送曾小姐茶馆，他向上申请的开办经费就进腰包了。
曾子萍惊呀，傅中尉才干几天，咋又成上尉了？
“我早说过，人挪活，树挪死。他指望我的地方多得是，尉官肩章一大把。”
曾子萍鼻头哼着说：“我根本不晓得军统是这样的组织，事先要知道，打死也不来。这下惨了，为报救命之恩，真将自己垫进去了。想想我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为组织的人了，真滑稽可笑。广县组几人？”
傅来神秘的伸出两个指头在她眼前晃悠说：“夫妻店。”
曾子萍一把推过去，“去你的！”心中升起一股怅然之情，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傅来又说，不管上峰如何指示，近期要设法查明鬼子毒气弹中转站地址，不能让鬼子将毒气弹运出去。至于抗日救国军的动向和游击队的活动情况，由她带着了解即可。
“抗日救国军？哪来的？”她诧异地问。
傅来说忘了告诉她，徐站长酒后透露，上峰原本打算将肖阳等归并到抗日游击纵队，是他去屯溪找了老关系，才批准组建了“皖南抗日救国军”，包括高振庭独立二营，归他节制，并推荐肖阳任司令。要不，你先去看看？
曾子萍问救国军住哪儿？
傅来说暂时住在县政府，徐站长担心他会跟游击队藕断丝连，被同化，要广县组密切关注。这次去芜湖，本想去看小林，奇怪的是他没去芜湖，也不在宣县，真他娘的怪事。“夫妻店”去芜湖，还指望他呢，他却跟咱玩失踪。
十一
肖阳看了曾子萍带来的报纸暗自叫苦，周长庚拎着背包说：“长官，我没办法跟这些龟儿子说清楚，干脆去游击队算了。”
肖阳忙阻止道：“周连长，这种事必须考虑周全，你我现在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院子里喧哗起来，翟大林副司令带着二百多人来报到。互礼后，翟大林说带来的这二百多人是大杂烩，来自各个部队，跟他在一起混的也就二十多人。看周长庚拎着背包，问参谋长要去哪里？
肖阳让他看报纸，又简单说了情况。
翟大林沉默一会问，签名是不是周参谋长？听说没有签字，扔掉报纸笑道：“上峰如果连这都相信，那还抗什么日？日谍多搞几张，注上你我的名字不就行了？兄弟放心，上峰没这么愚蠢。”接着长叹一声，说这是什么世道？这仗打的稀里糊涂，一退再退，一败再败，几十万人打不过十几万人，真他妈丢脸。
朱少波报告，上峰同意救国军驻军凤凰岭，给养等暂可就地解决，武器弹药补充找当地驻军。
肖阳看后将电报递给翟大林，吩咐按照电报要求执行，给养找县政府，枪支弹药找张营长。
翟大林觉得这位同僚有些呆板，电报明显是搪塞，他还当作尚方宝剑？提醒说，县长不给的可能性大，这些小官僚，都是经历过风雨的滑头。他的经验是不给可以，老子上门摊派，不给就抓起来按汉奸论处。先吃好喝好再说。武器弹药找驻兵营之事，劝司令不要抱多大希望。这些狗娘养的自恃中央军，即便给，也是一些破铜烂铁。
肖阳摆桌酒席，找来县长谈粮草问题。
周长庚态度谦卑地说：“县长大人，长官部电文您也看了。眼看着要过年了，想跟县长商议一下，能不能先给两个月的粮食，将这个年过下去？”
县长公事公办地问财粮科程科长：“按照三百三十人供给两个月，能不能担得起？”
程科长苦笑道：“县长老爷，您这是逼我上吊，还不如一枪崩了我。此地山多地少，老百姓田赋负担本身就重，遇上战争，鬼子四处抢粮，已经不堪负重。如今战事频发，按照政策还应该免赋。政府早已入不敷出，政府工作人员薪水已拖欠三月有余。独立营刚进城，明言驻军粮草由当地政府供给，这是长官部的死命令。现在不要说两个月，就是两天的粮食，财粮科也拿不出来了。”
翟大林神秘一笑，说：“程科长已将田赋收支一本账说的清清楚楚。听说政府收入好像不光是田赋这一块，连老百姓都抱怨政府苛捐杂税多。”说罢，狡黠地瞥县长一眼说：“现在是战时，收不上来情有可原，救国军是政府的地方武装，不能眼看着县政府面临困境而袖手旁观！不如让我来协助政府收。”
程科长听后面露喜色，他只要救国军不找他麻烦就行。
县长心里明白：这些兵痞子，不给就要动手了。难堪地笑道：”这样吧，容兄弟向上禀报，争取上级补助一点，县里再凑一点。县政府虽然小一点，但也是国民政府啊，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兄弟们饿着肚子打鬼子呀。
肖阳觉得县长一番话软中带硬。他听懂了这番话的含义：救国军属于政府序列，他县政府再小，也是国民政府，看谁敢造次！自然不再抱有希望。微笑道：“县长一心为救国军着想，本司令十分感动。既然如此，那就等两天看看吧，相信县长会有办法的。”
县长显然听到了最后通牒，和程科长面面相觑，尴尬地端起酒杯。
十一
朱少波告诉肖阳，徐亚东站长已让独立营张营长带回部分武器，其他的正在想办法。同时又说，一俟探明鬼子毒气弹中转站，请救国军配合军统炸掉它。
肖阳听说来了武器，忙让他快去领。叮嘱他多领些汤姆枪，卡宾枪也行，子弹要管够。
朱少波回来说，七十支步枪，每枪十发子弹。还真被副司令说中了，不少枪支锈迹斑斑，有的枪栓都拉不开。老子气不过，当场发飙，双方都掏了枪。
翟大林闻言，看看肖阳，感觉他太文了，枪杆子，拳把子，不教训这些狗日的，以后还怎么混？他愤怒地起身骂道：“他妈的，要救国军配合行动，才给一点武器，太不像话。武器不来，给养不到，咱不动。让那些狗娘养的中央军去对付鬼子。肖司令，我去街上转转。”
财粮科程科长向县长密报，说救国军翟副司令带几个士兵在几条街溜达，对集市上的大户生意在观察记录。他感觉救国军真要动手了。
县长边摇头边咂嘴，说这些兵痞子都不好惹，那方尊神都得罪不起。想了一下，交代程科长去救国军诉苦。他马上跟张营长联系，防止救国军上街敲商家竹杠。
程科长带着使命找到周长庚，发挥自己哭穷的擅长。说本来他的难处不应该跟长官说。但县长不忍心看救国军断粮断顿，让他拿办法！咱能有啥办法？只好在国军营给养上挪点过来，但他也怕出事啊。
“能挪多少呢？”周长庚知道独立营属中央军，粮草和经费自有出处。眼前的程科长明显在跟他耍滑头，不动声色地问。
程科长摆出一副做事公平的样子，说起码得让这些前线下来的英雄们过个安稳年，不然他怎么有脸蹲在财粮科科长位置上？
周长庚明白也只能这样了，便说既然财神爷开口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军中无戏言，他回去静候佳音。回去后告诉肖阳，忙碌一通，给养的事情没有什么进展。县长和财粮科唱起了双簧，打算从独立营给养上抠一点。最好的结果，估计也就能在过年期间有饭吃。
十二
一个时辰过去，救国军翟副司令被独立营倪发家捆绑着押送救国军。
倪发家趾高气扬地对周长庚说：“有人举报，救国军在大街上跟商家敲诈勒索。张营长考虑友军关系，将他押送交救国军自行处理。”说罢，准备回去。
周长庚看挂着少校衔的翟副司令被一个上尉绑了，心里已怒火满腔，正待发足，身边窜出朱少波。
朱少波这两天正憋着一肚子怨气，见状便觉得是个发泄的机会。上前先亮军官证，然后问倪发家：“你说这人是救国军副司令？”见对方点头，抡起一巴掌打过去，命士兵绑起来。
倪发家掏枪，立刻被士兵下掉，跟来的人也被绑了。
朱少波又左右开弓轮了他几巴掌，还不解气，又上去踢几脚。骂道：“老子今天替张营长教训你个狗眼，明知道翟副司令是你上峰，你竟敢目无尊长。你再横，老子先斩后奏，先毙掉你狗日的，再向上峰报告。连带张营长也吃不了兜着走。”
肖阳躲在门后的窃笑，心中却也不是滋味。他也没料到独立营竟如此猖狂，打狗也得看主人，这明显是自恃中央军，没将救国军放在眼里。心说朱少波这孩子很会办事，教训一下也好。不然，正如翟副司令所言，今后救国军还怎么混下去？但他又怕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心情复杂地关注着事态发展。
这边，倪发家还嘴不怂，骂骂咧咧的要上告。
周长庚见他还不服，拔出刺刀，满脸杀气地上前挑掉他领口扣子，要剐了他。
眼看就要动手，倪发家哀求道：“周参谋长，原谅小弟一时糊涂。我认错，请原谅。小弟回去一定禀报张营长，请他出面答谢。”
肖阳认为该收场了，装作不知情地晃悠过来，问：“周参谋长，这不是独立营倪付营长么？咋地了？怎么还绑人家呢，快松绑。”
朱少波心中怨气还没出尽，愤愤地说：“肖司令，整肃军纪是我的职责，请您不要插手。独立营是人，救国军就不是人了？老子今天豁出去了，不光宰了这狗日的，连他舅舅和张营长也要参他一本。”
倪发家听罢，就地一跪，哀求道：“兄弟，是我不对，今后再也不敢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是那个县长不省事，密报说有人冒充军人给商家强行摊派。我真不知道事情原委。肖营长，你发句话，绕过我们吧。”
肖阳睨朱少波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朱特派员，看在我和张营长是故交的份上，到此为止吧。有什么事，我跟张营长商量解决。”
周长庚憋住笑，亲自给倪发家松绑，又请到屋里喝茶。倪发家主动透露，徐站长让张营长给救国军带回汤姆枪二十支，卡宾枪二十支，机枪两挺，余下为步枪。还给正副司令及参谋长配了短枪。张营长眼馋了，给破烂步枪，都是遵他命令。
倪发家刚离开，张本兴风光地坐着吉普车来访。他已经接到报告，担心事情闹大，偷梁换柱之事暴露不好跟徐站长交代，故而亲自来灭火。
十三
张本兴看事态已平息，心平气和地打着哈哈。双方互礼后落坐。
张本兴责怪似的说：“老兄啊，你陶庄一别，不见回音，愚兄被徐站长骂的狗血喷头啊！”
肖阳苦笑说：“张兄，我也是没办法。跟游击队提出领走国军俘虏之事，人家一口答应，只是请求兄弟帮助游击队训练几天。盛情难却，正好伤员也需要静养，就答应等几天动身。后来城里的鬼子过来偷袭，这么一闹，就给耽误了。”
张本兴直奔主题说：“听说救国军领的武器是一堆废铁，愚兄特来负荆请罪。”
肖阳说老兄来的正是时候，大家看了武器，都发牢骚，说打啥毒气弹中转站，让武器装备好的中央军去打。被本司令狠狠训斥一顿才压下来。还有几个刺头不服，扬言还要去战区评理哩。
张本兴老成地笑笑说：“鄙人管教无方，惹了麻烦，不知贵部打算怎么处理？”他估计眼前这些人是嫌枪支破旧，上前拿起步枪，心想：给老子打洋腔，一群丘八还想用好武器？有本事去战场缴获吧。枪栓是拉开了，但凭手感很费劲。一看有锈迹，皱起眉头。又拿起一支，用劲拉开枪栓，又迅速推上。随即笑道：“嗯，枪是旧了一些，抗战时期，将就着能用就行。待愚兄有了好武器，一定请兄弟先挑。”
肖阳心里已气的鼓鼓的，却笑盈盈地说：“上峰不知张兄也困难，为平息几个刺头闹事，愚弟正想去面见上峰，将事情说清楚。”看对方无动于衷，又说：“张兄放心，不知是谁传的，说徐站长让独立营给救国军捎回了武器，我不相信。这么点事，怎么可能麻烦我老同学呢？”看对方还在装晕，又亮出一手，嘀咕说：“现在部队不好管啊，我听人瞎传，说张兄跟鬼子小林是朋友，你说气不气人？我正想顺便替张兄在上峰面前说几句公道话哩。“
张本兴听了这话，渐渐忘了的担心又起，激愤地骂道：“哪个王八蛋说我跟鬼子是朋友？纯属污蔑！”
肖阳附和着说：“是啊，这都是瞎传，好在被我压住了。这不明显是冤枉好人么。愚弟这次去，一定替张兄证明没有跟鬼子小林有书信来往这回事。张兄，你身正不怕影子歪，若上峰不信，我能否替你请求上峰派人来查？”
张本兴又一惊，故作不解地问，什么信件？
肖阳说：“你不要听信谣言，我根本不相信，哪有什么信件？都是无中生有，造谣抹黑。不过有件事愚弟不明白，侯营长跟我借两个川军士兵给张兄报信，提醒独立营有内鬼，不知为何没有回音？你知道这回事吗？”
张本兴吓一跳，迟连副之前已跟自己汇报过，他对谁是奸细已有猜测。两名士兵桥上暴露后，曾叮嘱迟连副带功赎罪，将二人关押，千万不能放虎归山。他知道眼前这位“愚弟”已经见过两个川军，若他继续查问，后果不堪设想。倪发家出事，必然牵出李参谋长，侯中磊被栽赃陷害之事将大白于天下。他越想越胆寒，笑容僵在脸上。肖阳绵里藏针的提示，已让他看到了结局。略显尴尬地说：“误会，完全是误会，愚兄回去一定严查。如真有此事，肯定完璧归赵。这样吧，武器的事，愚兄一定处理好。我这次来，代表独立营拜访友军，快过年了，顺便略表心意，送上五百大洋，武器随后就到。还望贤弟面见上峰时，替愚兄多美言几句。”
肖阳责怪道：“看看，张兄见外了不是？也罢，愚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少波点验了崭新的汤姆枪和五百大洋，看着远去的张本兴对肖阳说：“肖司令，咱这一仗，终于打赢了。”
打赢了仗的肖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凝神院子门口吉普车留下的烟尘，自感内心屈辱，倍感痛楚。他清楚，若不是自己最后摊牌似的几句，张本兴是不可能认栽的。回头再看身边几人，全都一副仰天长叹状，像是在天空中寻觅着什么。感觉他们此刻的心情，一定和自己一样惆怅。既为失去的尊严和羞耻心悲叹，又为重返浑噩的世界悲哀，更为今后各自的命运迷茫。
他抬头看天，透过灰色云层，依稀能见太阳。他一颗困惑的心，瞬间被乌云笼罩。
（下一章：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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