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田岛跟小林汇报对曾子萍的调查结果。说她负气出走跑到南京，参加了一个美国人开办的商业无线电培训班。毕业于民国二十六年一月十六日。她本人对毕业后近一年的去向，解释为曾在南京和杭州找过工作，接触了几个应聘单位，分别试用了几个月。特高课已和南京及杭州方面联系，请予协助核实，很快就有回音。
小林交代，她若有可疑之处，立刻秘密逮捕！也好让杭州宪兵队掌控傅家。笠帽顶投诚两人情况如何？
田岛说，两个活宝都很积极，猪头去了城南，二狗去了城北，每人带了六个士兵。估计县城周边的百姓，很快就会知晓游击队的胡作非为了。
小林摇头，认为离间游击队和老百姓的关系没那么容易，还是让他们去村镇摸摸青壮年情况。广县机场扩建，大佐需要上千的劳工，本县五天内必须完成一百五十名。
田岛建议，机场就在辖区内，所有劳工直接送机场，会省去很多麻烦。游击队活动猖獗，关在城里夜长梦多。
小林叹口气，说他早就请求，大佐没同意，现在只好在关押地安全上下功夫。他找来晴子，告诉她，老师下达广县五天内，必须完成一百五十名青壮年劳工任务，在未押送之前的劳工安交给妹妹。
晴子点头，问：“听说傅来弟弟未婚妻来了，哥哥怎么看？”
小林耸耸肩说，还能怎么看？父亲之前就曾叮嘱过，现在又来一个配对了。真怀疑他们别有企图。军统广县组刚被破获，“金童玉女”这时候来，不得不让人怀疑！田岛已在查，妹妹有什么好办法？
晴子点头说：“我马上去会会她，顺势邀请她参加我明天的生日派对。”
小林不解地问：“妹妹不是明天的生日呀？”
晴子神秘的笑笑说：“我的生日我做主，任务需要我改生日。”
曾子萍的到来，激发了晴子浓厚的兴趣，就像馋猫闻到鱼腥味般的急切，当天两人便见了面。
曾子萍见到晴子，心知已进入一场极费心机的考场，调动了全身的细胞全力应对。看上去两人谈笑风生，暗中都在相互较劲。一方像狮子似的紧追猎物不放，另一方像被追逐的小鹿，处处设防，感觉稍有不慎，会被血盆大口吞没。
生日宴会结束，晴子得意地跟哥哥断言：傅来弟弟的未婚妻，不大可能是敌方情报人员。
哥哥惊诧地问，刚接触就下这样的结论，是否太草率了？
她经验老道地说，她虽然经历了不少世事，仍很单纯。宴会上听妹妹的情感经历热泪盈眶。老师说过，同情别人不幸遭遇的人，干不了情报这一行！
小林挖苦似地调侃，不尽然吧，妹妹是帝国王牌特工，不也泪眼婆娑？
晴子知道哥哥已经知晓她是“杜鹃”，尴尬的反诘，这不一样，妹妹绝不会为他人的不幸流泪。
小林仍不放心，查问田岛核查结果。
田岛汇报特高课已有结论：她去过的几个单位战前确实存在，但已人去楼空，不知去向。南京及杭州电话局已西撤，企业都毁于皇空军的轰炸。
八
曾子萍出茶馆，问傅来，晴子为何从她过来到现在，一刻不停旁敲侧击的找麻烦？此外，鬼子会不会去南京、杭州的那几个单位核实？
傅来说当地特高课已经去了，给的单位，人都到了西边。晴子的生日午宴是特意为曾小姐安排的考场，估计曾小姐能打个及格分。
曾子萍听罢，心知对傅来身份的估计已八九不离十了。忧心的说她有道大题丢分了，午宴中听晴子说到时光，抑制不住的泪水被她发现。
傅来有些烦躁，考虑一下，担心如不告诉她实情，很有可能使她陷入困境，邀她上车。
曾子萍下车问傅来，之前是否认识晴子？
“家父跟她父亲同属商人，去日本留学前，曾随父互访过。那时的晴子活泼可爱，纯情的很。没想到，她至今还爱那个瘸子郎中，还爱的死去活来，真替她想不通。这种事不是佳话，就是笑话。我估计她得魔症了，心魔皆因执念起。执念的她，若不是战争，一定是一个纯情可爱的女子！感慨一番说：“晴子邀你去商会帮她。估计是第二考场，去不去，给句话。”
曾子问傅来，是不是以组长的身份下命令？
傅来笑道，果然不简单，徐副站长没看错人，还真的要感谢朱少波慧眼识珠。
曾子萍此刻心里已对朱少波十分佩服，也确证了自己对他身份的猜测。但她并未从朱少波哀怨的说词中，体会出他跟自己说那一番话的真正含义。只对自己即将涉入的领域充满好奇，只要任务能激起她万丈豪情，其他都无所谓。她有些茫然的问，听说鬼子可能要走，还去干什么？
傅来沉默一会说，当下任务，先去摸清汉奸及敌特情况，为接下来的锄奸创造条件。鬼子走是临时的，徐副站长计划，是要“金童玉女”通过小林的关系去芜湖长期潜伏。“我很纳闷，你没接到组织通知，怎会找上门来了？”
曾子萍表示，她纯粹是为了帮他将戏继续演下去，过掉小林这一关，报他救命之恩。
傅来心中一热，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十分可爱。第一次见面，见她漂亮知性，便暗恋上她。冥冥之中感觉，她是自己要找的人。交货后跟踪一段路，便心知了大概。回来后，开始编织爱之梦：既是工作搭档，又是生活伴侣，那该多好！销魂夺魄好几天。他说：“徐副站长接到朱少波荐电，就开始调查你了，本来准备让你直接去芜湖，广县组出事又改了主意。任命我为军统广县中尉组长，任务是先找到你。给我的线索，是你跟肖营长在一起，但又嘱我不要告诉肖营长，他对军统有成见。”
他并未感同她此刻的心情，大胆地捉住她的手，深情地说：“真后悔当初没答应这桩金玉良缘，很高兴你成为同志。真没料到，你在没接受特种训练的情况下，水到渠成的入了行。晴子受过严格训练，人很精明，干练老成，唯一缺点是六根不净，对谈论她的兆光君兴趣浓厚。必须提醒，你给小林兄妹的印象，应该是在外漂泊，屡遭碰壁后想居家过日子的小女人。”
曾子萍睨他一眼，问：“这也是你真实的想法吧？告诉你，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的生活必须充满激情，艰难险阻我不怕，求得是成功后那一刻的愉悦。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我是愉悦险中求。没有愉悦的生活，无异于混世虫。不是有句话么，不经过风雨，哪能见彩虹，我是要站在彩虹之巅之人。你知道和尚们为何甘当一辈子苦行僧？他们追求的是，成佛时的那一束佛光。这么说吧，没有激情的生活，白送我，我也不要！”
傅来被她一通激情迸发的说词，惊得张口结舌。
九
李小飞跟石头去了会议室，师傅和肖阳等都在。
肖阳告诉时光，去四方村的六个鬼子全埋了，汉奸猪头还活着，但人已跑了。好在救下了劳工，都回村了。
周长庚无比懊糟的说，别看他猪头猪脑，还真滑溜，老子稍不留神，就被他溜了。
时光说，他逃回去，也没好日子过。鬼子都死了，就他一个活着回去，凭小林的秉性，绝对不会放过他。吩咐李小飞进城一趟，找水福海，了解猪头回城后在哪里，以及吴大头那边的动静。他担心小林不会轻易入圈套。
小林心情原本就不好，听说跟猪头去村里抓劳工的六名士兵，全被国军活埋，心痛无比。瞬间怒火中烧，异常震怒，恼怒地瞥一眼吴大头，死盯着猪头一言不发，最后将猪头带去刑讯室严刑拷打。正逢二狗喜滋滋地来报告抓劳工的收获。
小林听说二狗快要完成抓劳工任务，由怒变喜。很是欣赏地问二狗，如果他和皇军被国军包围，他会怎么做？
二狗不知他为何问这样的问题，抹了一把鼻涕表态，如果他和太君被国军包围，他拼死也要掩护皇军突围。
小林满意地拍拍他肩膀，心想，不要看他人没人样，鼻涕流进嘴里，但对皇军忠心大大的，干活也不偷懒。带他去了刑讯室。
二狗见猪头已皮开肉绽，非常吃惊，想起小林刚才莫名其妙的问话，料定猪头出事了。
果然，小林怒斥，猪头带六名皇军去城南，不顾皇军死活，以致六个士兵被活埋，他该死。
二狗听猪头呼救，很想救他，上前问猪头：“兄弟呀，你怎么能一人回来呢？起码得先救太君呀。”
猪头叹苦道：“兄弟呀，我是有苦难言啊。在前两个村已抓到十五名劳工，我担心夜长梦多，跟太君建议直接回城，第二天再去四方村。可太君不听，还掴了我一巴掌。我进村发觉异常，再次劝太君撤退，可没哪个听我的。结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国军包围。我要反应不快，也被活埋了。跟吴队长汇报，他认为能主动回来，已经表明对太君忠心，马上跟小林太君说清楚。那晓得上他当了。我猪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兄弟，快救我吧。
二狗看向小林，见他拔枪在手，吓的没敢出声。摇摇头退至一旁，准备看情况再说。
小林见二狗摇头，料定猪头真的有问题。恶狠狠地问：“放你回来干什么？还想继续蒙骗我？”
猪头看他眼神暗含杀机，顿感天昏地暗，魂飞魄散。绝望地喊二狗救命。
小林如同受到愚弄般吼道：“你使六名皇军玉碎，罪不容赦，留下你，是我大日本皇军的耻辱，可恶！枪抵前胸。
川岛茂和田岛没想到小林如此震怒，欲劝阻，同时喊：“阁下……”
小林已连开两枪，沉着脸对二狗说：“猪头是国军的探子，死有余辜。”转身对田岛说：“二狗抓劳工有功，对皇军忠诚，马上任命他为侦缉队副队长。”
二狗看猪头被枪杀，心头一沉。听了小林的安排，又欣喜若狂。深鞠一躬，得意地瞄了一眼吴大头，点头哈腰跟着川岛茂走了。他已决定将猪头的保护费摊子接过来。
经历了全过程的吴大头始终一言不发。猪头是他侦缉队的人，通过几天接触，他认为猪头相貌虽不咋地，却很有智谋，正准备将他留在身边出谋划策。当他得知猪头不敢见小林，力劝他去将情况说清楚，却不料小林竟将他杀了。此刻他心情很沉重，看着胸前仍在流血的猪头，心中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从猪头逃回，小林不听申辩就杀人，心知日本人明显不拿中国人当回事。人家能逃回来，不勉励几句也就算了。三言两语就枪毙，这叫什么事么？你那几个笨蛋不听劝，又没办法逃出来，他能有什么法子救人？心叹，兄弟，对不住了，是我吴人杰害了你啊！
田岛不解地问小林，猪头身上疑点颇多，为何要急着处决他？这样的决定可不像是阁下的风格。
小林没有解释，对猪头不分青红皂白的态度，是缘于他没忘记初见猪头时那双深邃的眼睛。因是川岛茂带回的，不能不给他面子。连续几次行动惨遭失败，加重了他对内部人的怀疑。吴人杰一口咬定侦缉队没问题，让他十分恼火。猪头逃回之事，正好杀一儆百，借机敲打一下吴人杰。再说二狗抓劳工很卖力，他猪头至今一个没抓到，还让他损失了六名士兵！即使他不是卧底，也应该为玉碎的士兵偿命！他宁可错杀，也不愿身上挂个定时炸弹。
十
游十四正在篾匠铺后屋向军师介绍情况：猪头和二狗进城投靠鬼子，立功心切，到乡下征粮抓人，比其他侦缉队的人卖力。很多村民躲得地方，连鬼子都找不到，竟被这二人出卖。还居功横行霸道，上午挎着短枪在街上耀武扬威，敲诈勒索找中午的场子，下午酒后泡澡堂子，晚上到妓院找相好。大当家的处置黑龙，就应该一起除掉。
军师苦笑，说大当家的心怀仁慈，不逼急了，他是不会下手的。这两个孽障，这辰光应该在街上了吧？
游十四点头，说两人私下划分了势力范围，每个店铺按月交保护费。篾匠铺保护费归猪头，一月一块大洋，规定可以拿东西抵账，做法还照山寨的规矩。二狗就不是个东西，跑到包子店，吃包子不问价。吃饱了还要带给姘头吃。和老板一言不合，要抓人家当劳工。
军师想起了余南山的嘱托，问他可知道，鬼子抓的劳工关在啥地方？
游十四想了想，估计可能关在城西，具体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
店铺门前忽然喧哗起来，儿子惊慌地过来说，二狗宣布，原来猪头的保护费全归他收，要店铺每月交二个大洋，不然要抓劳工。
游十四不解的问，交给他？猪头来收咋办？这狗日的还涨价了。
军师神情自若地说，来得正好，去告诉他，喊上猪头，中午有人在茶馆二楼请他俩喝酒。
游十四吓一跳，提醒军师，说那可是鬼子的茶馆，不要命了？
军师说不是鬼子的茶馆，他还不去呢，去说就是。
游十四出去了一会回来说，二狗听了很好奇，问是谁请他们，说他一会就到。
二狗准时来到茶馆二楼，推门一看，只有军师一人坐在那儿，怔了一下忙掏枪。
军师起身笑眯眯地请他坐下，说他有事找他俩协商，猪头老弟呢？
二狗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牵牵下摆说，猪头来不了啦，今天是哪个请本队长？
军师说：”呦呦呦，二狗兄弟都当队长啦？恭喜恭喜！我来收保护费，篾匠说你跟猪头已在收，标准还不一样，我请二位兄弟来商量商量。“
二狗不屑地说，这事没得商量，这里不是山里，他也不是从前的二狗了！
军师奉承说，知道他现在混得不错，可山上的弟兄们也要吃饭呀，二五扒皮怎么样？笠帽顶出面收，他二人坐收渔利，咋样？
二狗哪里会同意，他想，老子现在是队长了，城里的事当然我说了算。便说：”军师拿我当傻瓜，被山寨收走了，我还能渔个屁利。“
军师说知道兄弟不信，边吃边谈怎么样？
二狗将枪装好，军师喊着上菜！这边给他酒杯斟满，说他这次来，还想请他问问，如果大当家的投靠日本人，他们能给个什么官？
二狗觉得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说，他在山寨算不上头头，投了皇军，立马就升任侦缉队长。知道这官有多大吗？县长见了都得低头让路！大当家的来，起码是县警备队大队长。军师不是外人，听兄弟一句，如果真想过来，最好能立个大功再过来。
军师问怎么做才算立大功？二狗招招手跟他耳语。
军师听罢大吃一惊，疑惑的问：“毒鸡蛋”？
二狗擤掉鼻涕，故显神秘地说：“游击队打太君仓库，抢了毒鸡蛋。我估计是小林少佐故意让游击队抢走的。他听说游击队没吃‘毒鸡蛋’，还埋地里了，气得要命，要吴队长去独山村挖回来，可他怕横山狼，糊差事。如果军师能让游击队吃下去，肯定是大功一件。”
“毒鸡蛋埋在地里？”军师愈发愕然。他从没听说过游击队里有这种东西，但他已从二狗嘴里证实了余大队打鬼子仓库言之不虚。
二狗一副很知情的样子，点头说：“是的，可能游击队已经晓得鸡蛋有毒，没敢吃。我估计鸡蛋肯定在砒霜里泡过。”又看看门低声说：“日本人阴险的很，游击队里也有能人。我最近已经不吃鸡蛋了。”
伙计上了三菜一汤，军师端起酒杯先喝。
二狗看着自己的酒杯却不动。军师知道他怕下药，笑着端起他的酒杯一口干了。将藏在手里的酒杯还给他，又将酒瓶挪过去，让他自己倒。二狗这才给自己加满，端起酒杯一干而尽。
军师笑眯眯地说，他有一事不明白，鬼子攻打山寨，他二狗不是在路口放风么，怎么和日本人碰到一起的？
二狗得意地说，他和猪头去路口放风回山寨，看见日本人在架小钢炮，估计山寨在劫难逃。他二人盘算，与其被抓投降，不如主动归顺。还提供了拖船豁半山腰秘密山洞，救了七八个太君。
军师边问话边为他斟满酒递过去，还为他夹菜，问他抓劳工有没有奖赏？抓这么多人，城里哪儿能关的下？
二狗不提不气地说，奖赏还没到手，他提建议，川岛太君听不进去，他正准备跟小林太君再次建议。
军师问他给太君出什么好主意了？
二狗看看门，说日本人真蠢，老百姓都知道鸡蛋不能摆在一个篮子里。他建议劳工分开关押，他们非要集中关押，关押地点还瞒着他，娘的，真不仗义！
军师敬酒表态，说他回去先打听游击队的“毒鸡蛋”埋在何处，是否立功还得靠二狗兄弟，多在日本人那边替他多美言！
二狗看军师这么看得起他，很有成就感地吹开了：“请军师放心，我和小林太君是朋友大大的，和川岛太君是割头换颈的兄弟。军师若当了大官，可不能忘了兄弟呀。”说罢，晃了晃脑袋，还想说什么。
军师看看桌上的菜骂道：“他奶奶的，真是店大欺客，酒快喝光了，点的大菜怎么还没上来？”喊着伙计上菜，下楼了。
二狗一只脚架在长条板凳上，夹了一块肥肉送进嘴里，哼哼着小曲。哼着哼着，觉得头有点沉，眼睛也睁不开。摇摇头，想起身振作一下。刚站起，朝后一仰，口吐白沫，魂销魄散。
与此同时，时光除掉吴大头，打消小林拿无辜平民做人质的计划已一切就绪。
（下一章：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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