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总管升职手札

衣青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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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论功行赏起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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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月饼太难吃了,让皇帝切身的体会到了士兵们的不易;又或许是演习太过成功,让皇帝觉得不能够亏待这些大楚栋梁。总之皇帝第二日的大朝会上,便提出了为之前的战事论功行赏的事。

之前这件事倒也提过一次,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

不过朝廷的办事效率嘛,一向都是如此,要计算战功,层层上报,最后在兵部进行统计。然后再拟定出具体的赏赐和抚恤标准,交由政事堂进行商定……总之这是一个十分繁杂冗长的过程,到现在还没有弄完。

因为朝廷并不是只有这一件事,总有些事情要安排在前面,这件事自然就只能往后推了。

但现在皇帝开了口,那大臣们自然不敢再怠慢,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东西弄清楚,东西发下去。

然而赵璨却在这个时候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他在朝会上上奏,说西戎,北狄和长河部落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证实他们之间在站前就已经联合在了一起,给大楚布了个局,企图坑大楚一把。而他已经查证,这一次的联合,是由长河部落发起的。

在朝堂内外一片赞歌,因为战胜西戎而沾沾自喜时,赵璨及时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让他们知道,大楚真正的劲敌,还在北方虎视眈眈呢。西戎人的确厉害,但是跟长河部落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究其根本,是因为西戎说是一个国家,但实际上只能算是个部落联盟,然后推举出一位国主。但实际上具体到国内的各种事务,仍旧是由各个部落的首领自己做决定的,国主就像是个吉祥物。

这种内部都不团结的国家,就算对大楚有威胁也十分有限。

北狄跟西戎实际上也差不多,同样是个部落联盟。而且国力上比之西戎还不如。

但长河部落不一样。他们是真正建立过国家的,而且曾经占领并统治过中原。所以他们在政治构成上,更全面,也更近似于大楚。尤其是经过了一次分裂之后,内部不同的声音已经被剔除出去,所以虽然叫做长河部落,但实际上,首领拥有绝对的掌控权。

他们的骑兵不光是马好,而且训练有素,令行禁止,所以才能够号称“满万不可敌”。

这才是大楚真正的心腹之患。当年太/祖将长河部落驱逐到北方之后,便因为身体原因而停止了征战的步伐。但是他对长河部落,却始终不能放心,认为一旦放纵他们,那么将来必定会成为大楚的后患。

所以当年他留下来的文书中,不少都曾经提到过这个问题,甚至在传位诏书上,也写上了这一点,可见重视。

但是大楚立国百年,经历太宗,世宗,宣宗和今上几代帝王,却始终没能彻底将长河部落给除掉。非但如此,反而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要不是因为内部分裂,恐怕在这之前早就有一场大战了。

现如今,长河部落已经元气渐复,他们还能够忍得住不对大楚动手吗?

对长河部落的认识算是朝堂上下的共识,所以赵璨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便引起一片哗然。如果这一次的战争,是长河部落在后面主导,目的就是为了折损大楚的军队,那么他们想干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如果西北路陷落,大楚不但损失钱粮无数,最重要的是西北近二十万的军队,恐怕就要在这场战争中消耗掉了。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增援部队。

这一战只要打到超过一年,大楚的财政便无法负荷,到时候长河部落从河北长驱直入,谁能抵挡?连粮饷都拿不出来的河北军,恐怕是不行的。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三国在早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达成了合作!

国与国之间的合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如果没有足够的外部压力,他们内部根本无法统一和协调起来,就更加谈不上合作了。只有当外面有一个巨大的威胁,才能精诚合作。

而他们的外部威胁,还有什么?自然只有大楚。

但那时候还没有开战,他们为什么要防备大楚?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大楚内部的打算,早就已经被他们所知!这也能够解释后面西戎和北狄能够钻空子,利用空档针对西北三路大军,甚至长驱直入进入西北腹地,围困信州城。

大楚内部出现了叛徒,有人将这边的所有安排透露给了那些蛮夷!

如果说之前的消息是炸弹,只是让人耳鸣眼花。那么现在这个就是地动,让人摇摇欲坠,站立不稳。甚至可能会造成房屋坍塌,人员伤亡。

赵璨准备多时,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证据,有些甚至还有人证,将这些东西往朝堂上一摆,任何人都不能够去怀疑他。

当然现在也没有人会怀疑他,大部分人是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就说这次战争开头怎么会那么不顺利?毕竟大楚可是准备了近两年的时间。原来是因为有内奸!

这让一部分人松了一口气,但让另一部分人彻底的提起了心。

其实这件事,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怀疑,毕竟之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明显了。

但是既然打胜了仗,大家都不知道皇帝有没有追究的心思,所以都还在观望。因为这种事情,往往牵涉深广,真要查下去的话,也许连同刚刚立功的那些人,也会被牵连进来。

而且这种事情又不能够对外宣布,只能内部处理。这样一来,外面不知情的百姓,会不会以为朝廷鸟尽弓藏,要对功臣下手?所以既然打胜了仗,这种举国欢庆的时候,大家多半都会选择和稀泥,否则的话影响就太恶劣了。

没想到赵璨直接调查清楚,连同证据一起摆了出来,让大家即便是想要回避,也不可能了。

这件事,大概也只有他敢这么做,而且能够做到了。

这也让一部分人唏嘘不已。从前根本没怎么听说过这位殿下的名字,原以为是个不堪造就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能够隐忍至今,也算是胸有城府了。只是这时候站出来,未免太过得罪人。

官场中的关系,不是能够那么清楚明白的分离出来的。上司获罪,下面的人就算清清白白,也要跟着受牵连。或者当时情势所迫,明知道上司做得不对,但下属也只能听命。结果出了事就要自己来承担责任。即便是普通的事情,这种种情况也层出不穷,何况眼下是通敌叛国的重罪?

那可是要诛九族的!要查这件事事,势必会牵连一大批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要查清楚可没那么容易。除非皇帝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否则最后往往都会变成大规模的连坐案,反倒将自己陷了进去,平白树敌。

这也是大部分人明知道有问题也不去提的原因。

到底还是年轻啊!

但实际上,赵璨这么做,并非无的放矢。朝臣们认为他做得太轻率,这样很可能酿成无法挽回和承受的后果,殊不知赵璨就是在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内奸隐藏在众人之中,原以为自己一定很安全,等过了这段时间,这件事情自然不会有人提起。

但现在赵璨愣头青一样的将事情抛出来,他们必然就会坐不住。毕竟这种事,大家知道归知道,但却是不能够摆到明面上来的。既然被提出来了,势必会查出个结果。

藏在背后的人动了,赵璨才能够抓住对方的尾巴。毕竟这件事,上辈子并不曾发生过,或者即便发生过也没有被揭露出来。谁也不知道隐藏在幕后的推手,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甚至可能会是一个大势力。

而且,这件事对于许多大臣来说已经有了默契,但有一个人却未必知道。那就是御座之上的天子。

朝臣们彼此之间可以既对立又合作,一切都只按照利益来进行,但这些藏在水面下的东西,却是绝对不能够让皇帝知道的。反正只要做出皇帝还能够掌控这个国家的样子,继续维持这种错觉,这件事大家做得十分顺手,十分熟稔。

所以这会儿,听见赵璨说完之后,朝臣们是一片沉默,各有心思,但皇帝已经是暴怒不已。

“竟有这样的事?查,给朕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通敌卖国,置整个大楚于不顾,成了草原人的走狗!”皇帝抓着奏折,大声咆哮。

此言一出,殿里许多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了。

平安站在皇帝身后,默默将这些变化收入眼底。倒不是觉得这些人有可能都是嫌疑人,但是多半都有点儿问题,否则不会如此。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即便一时的利益交换,出卖了大楚,但这里毕竟才是他们的根基,他们自认为是将草原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不会觉得自己是草原人的走狗。

所以听到皇帝的说法,心中不悦,脸上难免会有些痕迹。不过还得要细细查证。

皇帝也正在用视线扫着自己的大臣们。从前他觉得这些都是肱股之臣,但是今日却生出了怀疑。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的疑点,难道世上只剩下小七一个聪明人,只有他能看得见?

旁人不是看不见,不过是打算将这件事瞒下罢了!

这是欺君之罪!

在皇帝的意识里,这是比朝臣中有人通敌叛国更大的罪名。因为通敌者或许只有一二人,只要处置了也就罢了。但联合起来隐瞒自己的文官集团,却会令他心惊!

他们今日能够联合起来,隐瞒此事,焉知来日不能联合起来逼宫,要他交出皇权?

对于自己手中的权柄,皇帝毫无疑问十分重视。现在他已经对朝臣们产生了不信任,自然就会有清算的心思。

皇帝的视线又移到几位成年的皇子身上。他们之中,又有没有人牵涉在其中呢?大臣可以向自己逼宫,却不能废了皇帝自立,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扶持一个新的傀儡上位!

而他们会选择谁?

“刑部大理寺何在?!”直等到所有大臣都低下头去,心中开始惴惴不安,皇帝才缓缓开口。

他心中十分气怒,但毕竟是在皇位上坐了整整二十年的君王,城府已非常人可比。他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够暴怒,否则让这些大臣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思,说不准真的会联手逼宫。

此刻,皇帝其实是一个人都不相信的。

平安站在皇帝身后,没来由的有些不安。好在一抬眼就能够看到站在下首的赵璨。他面色沉着,表情坚定,身姿挺拔如松柏,似乎根本没有收到殿内气氛的影响。

他会这么做,应该早就考虑好了的。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连忙站出来应道,“臣在。”

“朕命你们二人联手查证此事,务必要将藏在朝中的钉子给朕□□!”皇帝冷着脸道。

“臣遵旨。”两人应了之后,退回班列。

皇帝这才道,“朕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说着便站起身要走。

“陛下。”这时丞相许悠忽然站了出来,“臣请奏对。”

皇帝眯了眯眼睛,正要拒绝,又心下一动,道,“也好。几位宰执都来吧!”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若是表现得太过沉着,恐怕反而会惹得这些老狐狸们疑心。既然如此,就对他们发一顿脾气吧!当着众臣的面不行,当着这几人总可以。

所以一回到本初殿,皇帝也不说话,抬手一拂就将搁在案上的一只梅瓶拂落在地。“砰”的一声,梅瓶碎裂,碎片四溅,刚刚进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几位宰执都被吓了一跳。

“请陛下息怒。”几位大臣连忙跪下来。

其实平日里宰相们在皇帝面前是很有地位的。基本上到本初殿来议事,都会赐坐,慢慢商议。而且见了皇帝,他们通常也不必行跪礼,只要拱手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显然并不是一般情况,皇帝正在暴怒之中,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毕竟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虽说不至于那么骇人,但是要处置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皇帝转头,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们,“几位都是匡扶社稷的肱股之臣,朕平日里多有信重,时时垂询,将江山社稷托付,诸君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还请陛下息怒,此事疑点颇多,臣等也有所察觉,只是没有找到切实证据之前,不敢呈览御前。”许悠道。

宰相本来就是协助君王处理朝政,如果什么大事小情都要报到皇帝这里来,就显得他们太无能了。所以他说他们还需要查证,没有及时禀报,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那是其他事情,眼前这一桩,可不能够同日而语。皇帝亦冷笑道,“哦?莫非朝中出了内奸,朕还得等你们全都查出来了,方能知晓?若是你们查不出来,就放任对方泄露军国机密?还是说这对你们也有什么好处?!”

他蛇信一般的目光扫过跪着的每一个人,让这些风光无限的宰执们心中憋闷不已。

皇帝摆明了是连他们也开始疑心,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说的话。众人也就不敢随意开口了,万一惹得他越来越生气,直接将他们下狱,就说此事与他们有关,亦是百口莫辩。

所以他们只能反复说,“臣等有罪,请陛下息怒。”

见皇帝发泄得差不多了,张东远连忙上前劝道,“陛下息怒,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查出那内奸究竟是谁。几位老大人年纪大了,不可久跪,陛下……”

皇帝眉头一皱,但最终也没有发作,只是冷冷道,“起来吧!”

宰执们看向张东远的眼神带着感激,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宰相者,位极人臣,群臣避道,礼绝百僚,他们平日里也高高在上惯了,现在在皇帝面前下跪,还被其他人听了个正着,心里难道真的会觉得高兴?对于开口解围的张东远,真的会心生感激?

心胸宽广的或许不会计较,但那心胸狭隘的,可就说不好了。

不过张东远为的也不是他们的感激。他心里知道皇帝并不打算这时候将这些宰执如何,不过就是发作一番泄愤罢了。现在皇帝发作完了,他自然要及时开口“劝说”,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接下来自然也没什么好商谈的,几位宰执灰溜溜的告辞离开。

等他们一走,皇帝便按捺着怒意,阴冷的道,“张东远,宣石世文入宫!”

平安心头一跳,终于知道自己之前百般不放心的究竟是什么了!

皇城司原本只是负责宫门启闭和探听京城内外消息的部门。其中主职是守门,兼职才是探听消息。而且能够打听到的消息,多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是起个辅助作用罢了。

但平安去了皇城司之后,一手将之改组,已经形成了锦衣卫的雏形。又制定教材,开办培训班来对皇城司下属的人进行培训,务必要让每个人都能够成为情报方面的人才。皇城司在他手下,自然发展得越来越好。

但那时候,平安还极力压制着皇城司的扩张,就算是在自己卸任之后,也留下了一些能够限制他们的规则。

平安一直希望能够保持皇城司的纯洁性,只打探情报,不做别的工作。尤其是要避免让皇城司卷入政治倾轧和党争之中去。在今日之前,这种限制和努力都还是有用的,因为皇城司的确是按照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去发展。

可是平安自己也知道,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他制定再多的规矩和限制,都比不上皇帝的一句话!

而就在这一刻,在听到皇帝忍不住怒意的要宣石世文进宫的时刻,平安终于明白,皇帝打算将那个怪物放出来了。

是的,一旦失去束缚,皇城司便会成为一个怪物,跟历史上那个臭名昭著,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一样的怪物。他们超脱于律法之外,可以肆意的插手案件,逮捕朝臣进行审讯甚至刑讯,彻底的变成君王打击官员的一项工具。

就像平安曾经跟赵璨说过的那样,身为一国之君,还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暗地里的手段,难免令人不齿。而且也会令人心惶惶,根本不敢放开手脚去做事。

因为你不知道身边是不是有一双眼睛盯着你,是不是待会儿就会有人跳出来逮捕你,甚至打杀了也不会有人替你伸冤。

平安可以理解皇帝和臣子之间天然的对立,也能够理解皇帝不信任朝臣的做法,但是他却绝对不赞同让皇城司卷入这样的事情里来。他打算留下来听一听,若是皇帝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只是让皇城司暗地里探查消息也就罢了。如果打算让皇城司介入,他就要开口劝阻。

石世文很快就出现在了宫里。

皇帝见到他,也没有任何废话,直接道,“今日朝中之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皇城司负责的是情报工作,金銮殿上刚开始争执,早朝还没有散,石世文就应该收到消息了,所以皇帝也只不过随口一问,这样就不用过多的去解释这件事。

果然见石世文点头,他立刻道,“朕命你秘密调查此事,可能办到?”

“臣万死不辞!”石世文立刻跪下,高声道。

虽然皇城司的规模已经扩大,如今手里也掌管着几千近万的人手,但是这不能够让石世文满足。

就像当年平安在皇城司的时候,迫切的需要出现大案要案让自己彰显伸手,最后也是因为查出了科举舞弊案而名扬京城一样。石世文也在渴望着这个机会。

在朝廷一片祥和喜乐,四处平平稳稳的时候,根本没有皇城司的用武之地。所以处在他这个位置,自然就会“唯恐天下不乱”,水越浑,才越有他施展才能的余地!

这无关乎人的品行,只不过在那个位置上,就会天然的需要这个结果罢了。

平安看到石世文脸上激动的表情,心中的不安更甚。

等到石世文开口说话时,这种不安达到了顶点。石世文道,“陛下有命,臣自然赴汤蹈火,只是以臣看来,此事恐怕牵连甚广,而且极有可能跟朝中重臣也有关系。臣恐怕力有不逮。”

这是明晃晃的讨要权力。而皇帝立刻满足了他,“哈哈,皇城司办事,就该谁也不惧!朕允许你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陛下!”平安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皇帝和石世文都诧异的朝他这里看过来。

这会儿宫殿里只有平安和张东远二人,之所以皇帝没有屏退他们,一来是因为信任,二来也是因为他们都知道皇城司是做什么的,没必要隐瞒。

所以听到平安开口,皇帝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生气,问,“平安可是有什么想说?”

“我只是觉得,陛下让皇城司调查此事也就罢了,没必要给与临机专断之权,更不能随意逮捕大臣,还是要考虑在朝中的影响。况且陛下已经让刑部和大理寺去查此事,有了消息交给他们也就是了。”平安道。

皇帝皱了皱眉,石世文已经忍不住道,“齐太监,这是你的想法?”

“是,难道有何不妥?”

“不妥?自然是大大的不妥!齐太监应该没有忘记你自己当初在皇城司时如何行事,怎么如今反倒不许我这么做了?莫非那些事只有你能做得?”石世文冷笑道。

平安面色微变,“石大人慎言!”

但是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是啊,当初他还将知制诰的翰林学士给抓了呢,皇帝也没有处罚他。既然他能做,为什么一样是皇城司提举,石世文却不能做?走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况且他现在已经不是皇城司的人,这个关系重大的部门,应该只有皇帝一个人的声音,平安这样插手,已经犯了忌讳,何况还驳斥了皇帝的意思?皇帝听了石世文这番话,恐怕会十分恼怒,觉得他在胡搅蛮缠吧?

“好了,平安。”皇帝虽然没有生气,但也并不高兴,“你先出去吧。”

“是。”平安没有争辩。

其实从开口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熙平十五年,他接手皇城司,不过几个月之后便查出了科举舞弊案,名噪一时。熙平十七年他离开皇城司,由石世文接手。到现在算算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但是石世文却基本上没有做出什么事。

虽说这是因为这几年朝中没有大事,他忙着在各地铺摊子,要将天下六路三十二州全部纳入皇城司监察的范围之内。但是没做出事情就是没做出事情,皇帝并不会需要一个什么都不干的皇城司提举,他迫切的需要一件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再者,石世文对平安的观感也十分微妙。

当初在平安手下时,他对平安就又是赞叹又是不服气,始终耿耿于怀。所以他就更不能允许自己一直笼罩在平安的阴影之下。尤其是在冯玉堂在西北立下偌大功劳之后,更是让石世文暴躁不已。因为这些都是平安做的,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现在皇帝终于将一件事情交给他去做了,平安又跳出来指手画脚,石世文会高兴才是怪事。

虽然平安觉得自己这是在救石世文的命。——这件事跟科举舞弊完全不是同一个性质。皇城司如果真的变成了他所知道的那个怪物,会引起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弹,到时候内奸抓住了,皇帝想要清洗的人清洗了,也就该将石世文推出去,平息朝臣们的怒火和畏惧了。

至于皇帝,他的确对现在的朝廷结构不满,想要清洗,但他不可能杀掉所有大臣,总得有人留下来替他办事。卸磨杀驴,是很正常的。

政治不就是这么个东西吗?

平安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但事到临头,眼看着这些就发生在自己面前,他才忽然发现,他始终不能够习惯这种冷冰冰来往。

没有人情,没有温度,只有利益、利益、利益!

平安咬着唇离开了本初殿,站在外面。

秋天的风已经渐渐凉了。众人身上的衣裳已经从单衣换成了夹袄,虽然依旧是艳阳高照,秋高气爽的时节,却总难免会令人从中感到一丝丝的含义。

秋已深,冬天快到了。

平安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改变,即便是后世,这种事情也是没有办法杜绝的。因为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子。

但他还是觉得失望。

平安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他以为自己开了口,皇帝和石世文可能会考虑一下他的话。但是实际上,他们都对此感到不快,因为平安这么说,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

至于其他,根本不是他们要考虑的。法律?那本来就是皇帝制定的东西,为他服务,自然也能够由他修改。

而平安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重要。皇帝固然看重他,但是归根到底,他只是个能干些的下仆,在涉及到这样重要的事情时,是绝对不会有他置喙的余地的。

平安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以前他做事情,只分能做和不能做。能做的就立刻去做,不能做的,留着以后再做。

虽然他答应过要帮助赵璨,但是在做实事的时候,却始终是尽力而为。从来不去想要做和不要做。因为他觉得改变来得越快越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更是如此。反正这个国家早晚会被传到赵璨的手中。

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察觉到,掌权人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会造成多大的影响。现在他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甚至还能够带来好处的事,当然不会有问题。但是如果他肆无忌惮,将一些敏感问题提出来,皇帝恐怕立刻就会翻脸了。

幸好……幸好那些事他只是在计划,还没有打算要开始去做。

还是长久以来的顺利,让自己得意忘形了。实际上那些世界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他才是被别人我在手心里的对象。

如果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赵璨,平安就有本事说服他,甚至跟他争吵也没关系,因为他知道赵璨能听得进去,而且他也不怕赵璨因此恼羞成怒就要处理掉自己。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着急了。如果没有皇城司,现在这些纠结自然就都不存在。

平安颓废了一会儿,就重新打起精神来了。

大概是因为大楚迟早都会是赵璨的,所以平安也理所当然的将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所以他必须要替赵璨看着,不让皇帝和其他人将大楚给玩坏了。能够阻止一点是一点。

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情是十全十美?不能够因为眼前可以见到的困难,就放弃自己要做的事。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艰难的局面。

——平安现在觉得自己太着急将皇城司弄出来了,那是因为他知道会有个一直支持着自己的赵璨在后面等着,所以大可将一部分事情推后。但是实际上,在他进入皇城司,决定要做这些的时候,他跟赵璨的关系还相当疏远,甚至赵璨本人还在江南,是个众人眼中被放逐的对象。

在当时,他其实是没有选择的。

所以出了错也不怕。幸好他弄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几样,真正要命的那些都还在计划之中。只不过,等到不当值的时候,他要重新整理一下思路,甚至跟赵璨商量一下,把事情的先后顺序排出来,尽量不要再去触那些敏感的地方。

想到这里,平安终于将之前的那股推搡赶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根据赵璨的说法,皇帝还有六七年的时间好活。他们都还年轻,六七年的时间等得起。

而且,用这六七年的时间来打打基础,其实也不错嘛。

等到平安整理清楚自己的思路之后,石世文从殿里出来了。路过平安身边时,两人对视了一眼,平安目光平静,石世文似乎有些惊讶,原本脸上带着的春风得意似乎都消散了些。

他本来是想向平安示威的,但平安的表现却让他心里泛起了嘀咕。

至于平安,他现在看石世文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了。自己上赶着找死的人,谁也救不了他。毕竟皇帝一开始恐怕也没想到要给什么临机专断,便宜行事的权力,是石世文自己要求的。

他想做第二个平安,却不知道,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否则平安为什么在皇城司改组成功之后,便立刻功成身退?一来是他不想留在特务头子的位置上,让大家对自己的印象固定,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将来受这种无妄之灾。

当平安面色平静的回到殿内时,皇帝似乎也有些惊讶。他本来还打算说平安几句,见状便没有开口。

平安从来都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即便是要敲打他,也不用多言。看样子,他自己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如此,皇帝也就多透露了一点自己的心思,他问,“平安你可是担心皇城司将来一家独大,难以辖制?”

“陛下是圣明英主,岂会有这样的事?”平安说。

皇帝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你也跟朕打这样的马虎眼?”

平安只好道,“陛下也知道,皇城司是臣一手改建。没有谁比臣更清楚他若是走到极致会有多可怕。这就像父母知晓孩子力大无穷,总担心他哪一日不小心捶死了人一样。非得拘着他练习力道,能够控制入微了,才能放心。”

皇帝被他这个例子逗笑了,“你年纪轻轻,倒懂得做父母的心思了?”

大概是这番话让皇帝很有触动。毕竟他想想自己那几个儿子,如今年纪渐长,心思也大了。若不是自己压着,恐怕早就争斗起来。

皇帝自觉自己这么做是一片慈父心肠,便觉得平安的说法也十分有道理,未免儿子们兄弟阋墙,本就应该限制他们。这道理如此简单,儿子们却未必都知道啊!

这么一想,心中倒是对平安又多了几分喜欢,“放心吧,你从前说过的那些话,朕也记在心中。你不是将王从义从皇城司独立出来,单独成立了参谋部吗?有他辖制着,皇城司坏不了。”

平安懒得争辩。

皇城司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坏不了,但是肆无忌惮的行事,坏的是大楚的法律,坏的是天下人心。

大明朝到最后连民间百姓都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最后崇祯皇帝甚至在朝臣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废除其部分职能,即便如此,也时常有明亡于厂卫的说法出现。其可怕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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